高广平
妈说,想养只鸟。
爹听了,脸立刻皱成一团,像只没了水分的苦瓜:乱得慌,鸟晚上是要叫的,正睡着觉,不烦么?
我一听,忍不住一笑。许多年前,小院还在时,爹最烦的便是鸟。小院里有花,杏花,梨花,槐花,引得来蜂蝶,更引得来热闹的鸟儿。都是些会唱的主儿,有短促,有悠长,有起伏迭宕。鸟不懂曲,可偏偏会唱,它们是那样执着的歌者。纵使爹不胜其烦拾了竹竿去打,也会拎起一串音符直上云霄。文化低的奶奶从不赶鸟。奶奶总指着天说,鸟是天的信使,说老天爷的话。老啦,听得懂,也想听了。我问奶奶,听不懂怎么办啊?奶奶说,那就当听曲儿。早上听了起,晚上听了睡。我直笑,便去抓鸟。鸟向来不怕我的。及至我近了,方才轻飘飘散了,只留了圆嘟嘟几团麻雀,小眼瞪着我,慵懒一叫,树上、花上、草上登时得了号令似的,一曲曲儿鸟鸣不绝,尽是浪涛。
旧莺啼月人一方,寄泪长风还我乡。鸟鸣是催眠曲,催起叫“童年”的梦,在时间的羁旅里寻找叫作过往的故乡。( wWw.WeNaNDAQUAn.COm 整理发布 )
门外,妈仍在和爹争论。
“鸟叫怎么不好?孩子听过鸟叫吗?”
我又是忍俊不禁。看来妈早已不记得,我还与鸟争鸣过呢!可一瞬间,我又想到了弟弟。弟弟比我小整十岁,他出生时,我们一家已经搬离小院四年。可鸟是那样多呀,他总应该能听到的……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拉开窗帘,一片茫茫灰白跃入眼中。我静静地听着,灰白色也寂静着,只有空气净化器隆隆的响……
“别开窗子,外面是霾,要呛死人的!”
一阵猛烈的咳嗽,是奶奶。一个想法从我心中突兀的冒出:奶奶近年听力大不如前了,是因为听不见老天爷的话了吗?我内心一团乱麻,在回忆里一点点地向前寻着:我最后一次听到鸟鸣,真的是在离开小院的那个春天吗?是的,在记忆最深的地方,离如今很远。
我瞪着窗外,最后的希望被漫天灰白扑灭。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有鸟呢?鸟生在树里、花间、枝头上,生在五颜六色的地方,不需要口罩和空气净化器的地方……
突然想到老师给过我们的作文命题—有一种声音,在记忆深处。鸟鸣不就是吗?在漫天灰白色里,我猛然意识到这个命题残酷的地方。记忆深处,是什么?是离我们所处的时光很远,是一种无法再触摸的怀念,悲伤,灭绝。
一种生灵的失去,万千生灵的灭绝。
今天是4月4日,春天,如此静寂的春天。
后记:两年后,济南全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在十余年里,国家大力整治国家大力整治环境,全面关停污染产业,集中保护濒危生物。白色终消散,我们再次看到了洁白的云、湛蓝的天……
那年春天,一道黑色的飞影掠过窗前,久违的韵律撒下,使人泪落潸然。
刘若兮
昨夜,路过池塘边,听到几声蛙鸣,心中的弦被蛙声触动,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在耳边回响。
记忆中的无数个黄昏与夜晚,是被蛙声点缀的。天边夕照的绯红,还没有收去,青黛的晚幕,才刚刚拉开一丝缝,那浅白的月亮如虚影一般飘在青红之间时,此起彼伏的蛙鸣给这虚幻美丽的黄昏带来无限生机。幼时的我,最喜欢坐在水边的亭中,坐在青黛与橘红之间听蛙声,直听到墨色的天上,布满明亮的星。那时,只觉得水中的蛙声让我陶醉,让我享受,却不知为何。
而今,这样的情愫却无处寻觅了,我的心头多了些低徊,对蛙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发酵,在生长。
身在城市之中,常常看到车水马龙,行人如梭的场景,虽是繁华,我却觉得毫无生气。一切都是匆忙的,急躁的,在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里,人们不知疲倦的奔波,却把生命中最纯真、最宝贵的东西抛在了脑后。
耳边的蛙鸣还是那么可爱,还是那么自然,浸在蛙鸣中,我突然感受到,这蛙鸣是大自然的赠与,它帮助我们回归生命的本真,生命的活泼与可爱,晕在这调皮的蛙鸣中,钻入我们的耳朵,如何叫人不醉?
突然想到,其实古人的生活也藏着蛙声。“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藏着贾弇对仲夏生活的喜爱;“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藏着赵师秀对约客不来,只有池中青蛙相伴的寂寞;“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藏着辛弃疾丰收的喜悦……蛙声从古至今一直埋藏在人们记忆深处,陪伴在我们身边。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城市中央的湖碧波荡漾,如一块美玉嵌在大地上,湖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蓬荷叶,自然,美丽。湖中的青蛙叫起来,那生命之音便化成一滴滴彩色的雨,滴落霓虹,斑驳在城市中,碰到雨滴的地方都有了色彩,匆忙的人们终于放慢脚步,沉浸在生命之美中,享受。一张脸,两张脸,每一张脸都开始欢笑,整个城市都开始欢笑……
在记忆深处,藏下一片蛙声,于是,在匆忙紧张的生活中,多了一份活泼,在长路漫漫的迷茫中,多了一份希望,记忆深处的一片蛙声把迷失的自我唤醒,有生命的美好相伴,前路,有何惧?
刁子柴
快听,那是花开的声音。
当迎春怯生生地探出嫩黄花苞时,素淡的世界忽然就回暖了。太阳不再高冷,刀子似的寒风也柔了姿态,河水解冻,柳枝高展,闷了一冬天的虫鸟花草有说有笑,活泼起来,就连墙角不知名的小花都随风摇摆,妩媚多姿。
花开的那样灿烂,声音那样婉转。一出“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的景象这样艳丽,可街道上的行人都仿佛无心欣赏,心情都如坠寒冬。时光白驹过隙,仿佛昨日刚刚开学,仿佛还沉溺于新年喜庆,但转眼各大中小学、幼儿园全部封校,所有学生线上学习。看似高兴的我,在面临未来的选择时,却显得有些茫然失措,就像一叶孤舟在大海飘荡,茫然找不到方向。
那天,妈妈带回家几枝桃花,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甚至有几枝被踩踏的残破不堪,原本嫩绿的枝条沾满污泥,原本生机勃勃的花骨朵,在我看来黯然失色。仔细询问后才知道,原来是妈妈在园艺师傅修剪小区花坛时捡的。连日来渺茫的心情让我没在意这些花儿,只是把它们简单地放花瓶后就再不理会。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总认为只有像莲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花才会让人为之一震;总觉得无根花枝定然开不出好看的花。却没想到几天后偶然一瞥,竟收获一片烂漫的鲜妍。
“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花开的声音原来这样震撼。
粉白的桃花一朵接一朵簇拥着,有的已经全开了,羞红着脸吐出淡黄的花蕊,嫩红的花瓣犹如一圈挺立的战士,严阵以待;有的含苞待放,掩着脸,像极了白居易笔下那犹抱琵笆半遮面的女子;有的才露出尖尖角,仿佛期盼着杨万里笔下的蜻蜓立上头,粉嫩嫩的格外喜人。窗外早已是春光满地,百花齐放,我却兴味索然。但伫立在这窗台上,静静演奏音乐的这团粉白,却如星星之火点燃了我的记忆深处的燎原。明明无根无土,却在这小小的花瓶中开出了自己的世界,让我感受到花之坚强,体会到生命之伟大,倾听到记忆深处那热烈而奔放的声音。今日汲取些许清水,明朝就敢花满枝头,哪怕只是颗流星,拥有短暂热烈,也要疯狂一回,呼喊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听,那是花开的声音,可能没一个人聆听,但它还是开了。”是啊!也许无人欣赏,也许无人在意,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什么能阻挡一场花开,即使狂风骤雨,它也要对天空大喊:“来呀,我不怕!”这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那样无畏,那样坚强。我总在焦躁着成绩会怎样,未来会怎样,可凭空想象又怎么能有结果呢?还是回归现实,像枝花一样,即使居家,也要奋斗一季,拼搏一季,方能绽放一季。
未知前路几迢遥,唯有坚定自我,愿如花枝,喊出记忆深处属于自己的声音。
魏帆扬
心,静得纯粹;但顷刻间,声波唤起了悸动。
从自卑中走出,不是件容易的事……仰望别人时的高度差,把我的世界围在了四面高墙中。记忆深处,是她帮我拆卸掉围墙。
妈妈为了治愈我的“心病”,总拉我去全国各地旅行,可在那如此广阔的大千世界中,四面围墙硬是把我困得更紧了。“小妹妹看镜头喽!”清脆的声音把我的目光引向了她的面孔,西藏机场外,她在人群显得格外出众。白皙的皮肤,一双耀眼黑眸,唇色绯然,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她是导游姐姐,可她看起来只比我大四五岁。
姐姐总跑前跑后的,照顾我们这些有高原反应的游客,氧气瓶在她手中不知交接了多少次,熟练的动作,让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她这个年纪,正值青春年华。可一身朴素的穿着打扮让我无从捕捉信息。
大巴车行驶到距珠峰几百米处,我们下车拍照,我碰巧和姐姐坐到了一起,她冲我莞尔一笑,让我更加确定了她的质朴坦率。我抬头仰望冰山一角,柔和的天色刚好让我享受斑驳日光的沐浴,我放松在一种恬静的空间中,这个角度看去,山顶与太阳一般高,似太阳般遥不可及。我吸着氧气瓶问她:“姐,你说,我是不是永远都登不上珠峰啊?永远无法俯瞰世界。”她转头深深地看着我的瞳孔,微微一笑,温柔而又坚定地说:“不必登峰,已是巅峰。”这是我从未感觉到的成熟,她的眼睑在舒展,笑容在绽放。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随即又指了指上的蚂蚁,赋予笑容,“你看地上的小妈蚁我们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像在俯瞰世界吗?”一段时间,我陷入深思。“不必登峰,已是巅峰”这声音从那时起我就记下了。
次日清晨,一位崭新面容的导游出现在大巴车前,我有些慌张地问妈妈,听到的却是“姐姐去机场接下一批游客了”。不知怎的,无形之间一股失望瞬间覆满心房。她给我留下的,只有一句话,别无所有。
镶嵌在记忆中的声音改变了我颇多,围墙已消失不见,我第一次立身在如此样貌的芸芸众生之中。“不必登峰,已是巅峰”,这是我一生听到的最有价值的声音,伴我远行。它从未消失,她也从未离去,寡语的鼓励促使我勇敢跨越鸿沟,掉入深渊时,它把我捞起。
回眸一看,俯身一望,我的确处在巅峰之上。世界真正温煦的美色都慰贴身旁,潜伏在背影之中。在绮陌旁,任何一次转弯都是通往潋滟红尘的最佳抉择。哪有什么所谓的巅峰,只不过是你从未低下的头对你的拖拽罢了。
“不必登峰,已是巅峰。”记忆底层,恍惚间,音波掠过眉梢,永久停留在不可抹去的斑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