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丹崖
兴许是来到了登峰前的最后一段路途,每个人的姿态缓慢下来。
一个老妪从身边颤巍巍地经过,一抹光擦落她花白的发,依稀瞥见她浑浊的眼,正将平静的目光投向峰顶。
回头,那山头此时就在身后,峰头勾出天然的弧线,骆驼微微颔首,我们不像是汗流浃背地爬上来的,倒像是被这山头拱了拱身驮上来的。不仅我们,还有那漫山遍野的苍翠。丹霞地质得天独厚的亲吻在巍峨的沟壑里是那么响亮,赭红霞红斑驳地散落着,与夏意下闪耀的绿温和地相互舔舐。
群峰环抱,此起彼伏。山顶的风光以一种高屋建瓴的眼光,望穿了绿意遍野的一座座山头。在巍峨之下,一片丰满的村庄熨帖着大地,居高临下的高度,见不着那些烟火和风尘在默默地轮转着,但见着那晃过喧嚣的风,即知它吹遍寻常百姓家。
噢,那白发老妪又是何时出现的呢?她抚栏俯瞰着。莽原上穿梭了千百年的风不知何时荡漾而来,吹得那满头雪白微微地晃;一抹微笑随风漾起,仿佛在诉说:“我是在这儿长大的……”
顶峰的那片土地绵延下坡,细窄的悬空栈道引向丹霞巷谷。紧靠着的崖壁仅留下刚够一人进入的裂隙。
那没完没了蔓延的赭红,看得眼乏乏的了。我担忧着左右夹击的崖壁,会在某一时刻崩溃,让那沉重的裂石击穿我,让那沉重的历史,悠长的时光所沉淀之物贯穿我的身心。
那样粗犷的崖壁,在越发地靠近中,在粗喘的呼吸越发急促时,两崖相对的张力相互角逐着,将我逼向更深处。忽而,天光大亮。
粗犷的崖壁,在我已然失去耐心时露出了真面目。它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回避着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它的珍宝。那明净的天色欢呼一声,跳进了它的怀里,于是崖壁,贪婪地托起了那颗宝石,肆无忌惮地向我炫耀着世上最清亮的光辉。
就是在这里,无数的人生于斯,长于斯,与青山对望着。望呀望呀,望穿了巍峨从容,终是不甘只是远远地观望。终究要抬起头,迈出步,伏下身,要攀过他们与之对望的一辈子的山峰,这丹崖!
这是最莽的丹崖。粗犷的崖壁会说: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变——一山一水的轮替,一屹一卧的穿插,在阅历最深厚的自然面前,你有什么资格不拿出耐心来,阅读它,拥抱它?
这是最美的丹崖,在清亮的光辉润泽过的土地上又轮换了千千万万人,他们微笑着说,总有一天会上来看看这丹崖,这熟悉的襁褓时期就萦绕着头脑的家园——崀山啊。
佛在说
这里就是观音山。置身于深绿中,两侧的绿意森森融化在了空气中。交错树枝间,隐隐瞥见支离的蓝天。
腿酸得沉重。也许是太久没有运动的原因,原本不高的观音山,爬不到一半也让我倍感吃力。脚下是陡峭的黎色台阶,边角泛着黯色的点点青苔,石阶层层攀高,竟让人害怕它会分崩离析卷席落叶坍毁下来。两侧是浓密的树丛,垂下来的树须割碎了满溢下来的阳光。
一路向上。从山上下来的旅人不断跟我们叙述着快到了,快到了,便强撑着笑向他们点点头,一边机械麻木地跨上面前的台阶。山中的空气潮湿闷热,刚下过雨,时不时有水珠掉落在头上,呼吸中都带着湿润的水汽。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明亮的阳光,像水珠一样从发丝漏下,溅入眼中,面前是一片宽阔——观音的像,正巍巍地屹立在广场的中央。
正午的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渲染在观音的背影上,在那石白的像上勾勒出一片金光,越发增添了金色的神圣。
阳光终于挣出密林从头顶倾泻而下,我仍努力地迎着阳光向上望去。观音的衣摆自然垂落,在阳光下光洁得有些不真实,泛起金光的褶皱浑圆自如,石刻的衣摆仿佛将在风中缓缓起伏。一时间,仅仅是在观音身后,一种庄重虔诚的感触攫住了我。
缓慢踏过阳光,来到观音正面。白玉石像的脸庞端正宽厚,仿佛自带瑞色的云絮;嘴角稍稍勾起,似是浅浅笑着,微低看美丽的头,闭着狭长的凤眼,仍给人俯瞰众生的触动,宁静,祥和。阳光从她纤长的指尖溢出,溅洒在莲花座上,在颌下勾出暗暗的影。她是在沉思么?
我不信佛,亦不懂佛,却在她宁静的面庞前屏住了呼吸。广场上尽是谈笑留影的旅客,我却不愿也不敢拿出手机,记录下她的笑靥。
忆起《文化苦旅》中有这么的故事。土匪抢走了小孩,在香客们的诵经声中步履越来越慢。坐在庙门口,怔怔地凝视着一尊弥勒佛,神色凝重,竟带着一瞬释然。佛与人,佛与世,总有些似有似无的关系,看人世沧海,看云卷云舒。
看似无言,佛其实一直在说。
佛在说慈悲为怀,佛在说知足随缘,佛在说天天地地,佛在说人人心心。观音山上,寻景,寻佛。
凤凰栖进山中
青山高,流水清,山路弯绕,香火弥漫,仰天长灵,圣朝至上。那是凤凰山,是永恒涤荡撞击着心灵的,不老的圣人。
山脚的人群乌泱泱,挤作一团,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的,似橡皮般,压抑着喘不上气。我被人群向前推搡着,走上了登山的道。道旁落花无力地贴在地上,垂怜着那娇嫩的还未来得及盛放的脸庞。一层一层的台阶高度不一,走起来十分费劲,汗渐渐湿透衣衫,眼前的景色愈发开朗。
山不高,不到一小时可以登顶,山上的风湿润而凉爽,一丝一丝泌人心脾,灌进衣筒,仿佛至身无人仙境。凤凰山专给人拜神,也有传言说曾经有只凤凰栖进了山中,来了便会带来好运。受父母的影响,自小与这些佛和神做所谓虔诚的跪拜举香,年年如此。
我不信佛,并不希望这些能给我带来什么好运。走进一个佛堂,这佛专管健康,只在家中有什么人生病时我才来拜。佛前的跪垫上,红木的皮革被众多人摩出了洞,我望见一个瘦弱的男人双手合十,细长的腿弯曲着,嘴中念叨着什么。这男人年年在山上向游客售香火,只是不知为何,他从前硬朗的身板被岁月的洪流所压弯,他拜了那专管健康的佛。是我太久没见他了吗?还是他亦或他的亲人需要这佛的保佑?无所得知,但他拜完后转了头,望着那尊佛,很久。
再往上走一点,是一棵粗壮无比的树,它疯狂张扬着虬枝。树干上,是一块又一块的许愿牌。因为这棵树保考运,大部分挂牌的都是学生众多与我年龄相仿的人,拿着笔写下自己最真挚的愿望,又拿红丝带系上,鞠了三个躬,走了。许是他们的考试太重要了,这枝干上密密麻麻全是牌子,让那愿望接近于天。
左转有一条小道,道的尽头是神的石洞,先要插了红蜡烛,才能进得去。这地方常年烟火缭绕,却总挤满了人,据说那是保佑财运的。那白衬衫,黑领带里面比比皆是,烟如丝带,勾勒那不灭的神运。
我走到乌龟池旁,学着旁人的样子往里丢硬币。一路走来,佛运神运弥漫着眼眸,唯有那长灵圣人下永诚的心触及我的心灵。那些虔诚的祈祷者,用心中仅存的信念供养着山中的凤凰。
我不信佛,但我从不看轻任何一个跪拜者的灵魂。惟愿山中的凤凰,不仅栖进山中,更到每个被祈祷者的身边,永不退去。
跨越千年的守护
提到陕西,想必最有名气的就是兵马俑了。暑假,我和家人一起来到了西安,一座充满历史气息的城市。
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排队中的游人不时传来哀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人群中传来阵阵浮躁。还没进入兵马俑俑坑就被这人潮所震撼。
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入场,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率先侵入大脑,不是想象中陵墓的潮湿,而是燥热。俑坑比较昏暗,仿佛有人将心爱的宝贝藏起来,不愿被外人所见。我知道这是国家的宝藏。
靠近俑坑,眼前的一幕令我终身难忘,目之所及皆是兵马俑,他们全都身披盔甲,有的手握兵器,有的身骑骏马……每个兵马俑的造型都那么的逼真,连身上盔甲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千姿百态的面容无不透露着坚毅。跨越千年,他们看上去依然骁勇,他们昂首挺立,似百万雄狮,仍可征战沙场,他们就静静站立在那,守护着他们的国君,守护着孕育他们的国家。
看着坑里的兵马俑,我定在原地,双脚似乎再也无法挪动,被眼前的一切深深感染。原以为就像参加其他博物馆一样,对着展品指指点点,赞叹古人的工艺,然而当看到这一尊尊的土俑,却再也没有上位者审视下属的感觉。他们是那么的威武、敦实、有安全感,我的心已经被震慑住了。试想,放在古代,看到这支军队,谁不心生敬畏?想必即使是秦始皇也会赞叹有加吧。毕竟,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军队来守护自己的坟墓,千年万年,永不改变。
回首千年岁月,出现在面前的已不再是土俑,而是战士,是征战沙场的战士。他们威风凛凛,他们气势如虹,他们保家卫国、无人能敌。他们守护着祖国的疆土,守护着人民,守护着国君,守护着国家的象征……
直至今日,他们重见天日,但气势仍不减当年,只是不再舞动兵器。恍惚间,仿佛经历了千年长河,又像只一瞬,回过神来,这些兵马俑依然静静的站立在那。我的心中只剩下敬畏。
我随着人群缓缓走动,虔诚的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分。扑面而来的已不再是热浪,而是历史的热烈拥护,耳旁响起讲解员的声音,看着他们的铮铮面容,沉醉在历史的苍劲风骨里。
他们守护了太久,或许,也该休息了,换作我们守护他们。
西湖烟雨中
水光潋滟,行船如织,烟雨中的西湖好似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晕染于潇潇细雨间。
盛夏,初次与父母来到杭州西湖,步入园门,即被眼前一汪翠绿震撼,点点淡粉置于此间——夏荷!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荷潭,缕缕幽香缠绕,是磅礴生命的气息。早有蜻蜓立于荷间,如指间音符在湖中央跳跃,鱼儿与游人相戏,或跃于湖面,或隐于荷杆间。
忽地,丝丝缕缕的雨丝似银针坠入湖底,夏日的雨总是阴晴不定。我们只好快快到一处亭子边避雨。杭州西湖的亭台楼阁是很多的,宛如一颗颗璀璨明珠,点缀于翠绿的西湖边。六角的,八角的,美不胜收。我从未发现夏雨的景也是这么美的。微风轻轻撩拨着雨帘,为西湖万物蒙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似盛唐时期蒙上丝绸面纱,尽情展现婀娜身姿的舞女。
雨渐小了,只是毛毛细雨,我决定沿着西湖边散散步,撑着伞,雨哒哒地从伞沿滑落,脚边溅起一层层水花,我置身于这烟雨间,仿佛与这西湖这雨融为一体。四处飘转的雨丝沾湿了我的衣襟,亚热带湿热的气息环绕于身旁,仿佛是杭州西湖的心跳呼吸,我尽情的雨中感受着西湖的鼻息。就这样,四处都是寂静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闷闷的雷声,与那哧哧不停的细雨。
我想在西湖游船,感受苏轼笔下真正的西湖。心怀忐忑地跨上船,握起厚重的木桨,缓缓拨动着。顾船后荡起的层层涟漪,在寂静的水面划过一条淡淡的波纹。我驶到西湖中央,倾听着西湖的心跳,倾听着她喃喃向我诉说着千百年来的风云变幻,世事变迁;千百年来的人来人往,悲欢合纵。
因为是雨天,划船的人本来就少,我放下船桨,任凭夏季闷热的气流推动小船,与西湖融为一体。西湖啊,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写诗吟唱,赞美她,歌颂她。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就这样静静的游着东坡居士所赏过的西湖,轻吟着他所作的诗词,划过他所漫步的断桥,想象手握书卷,闭眸吟诗,在九曲桥上踱步。
重雾环绕,群山相间,雨点坠入西湖。她就如一位慈母,用她博大的胸襟,容纳五湖四海之水,容纳华夏九州之空。千古年来,她就静静地在这里,聆听东坡作词,静观革命云卷云舒,蕴含炎黄子孙五千年永恒不变的血脉。永恒不变的,是西湖。
我反复吟唱着唐诗宋词,感受着这个古典美人千古不变的韵味,感受着苏轼的情境,他的深情。仿佛我便是他,轻轻拨撩着西湖水,沉浸在古往今来众诗人所吟的美,在西湖中。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烟雨间,千古不变的韵味——在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