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爷爷变得健忘。他开始犯各种意想不到的错。他也不再去散步,而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阳台边,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个严厉的有点吓人的老头,小时候调皮的我没少挨他的骂,以至于每次在校门口看见爷爷,上一秒还和朋友大声交谈的我立刻噤声。
初三延晚了放学时间,我在校门口找不到爷爷的人影。十月的夜晚已有了冷意,我一直等到校门口人走光了也没等到爷爷,只好认命朝家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到了家,却不见爷爷人影,询问邻居,结果却是“他去接你了。”真是最坏不过如此,我放下书包立刻飞奔出去。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校门口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黑暗之中,盯着空无一人的校门,望眼欲穿。
爷爷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和我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你书包呢?”
“我八点半放学呀。”
我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爷爷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谁知,第二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看到了爷爷。“你不是记不住吗?”我亦步亦趋跟在爷爷身后嘟哝着。他只是低头,不置一词。
此后,我每天都能准时在校门口看到爷爷,但心中始终有个问题悬而未解。
周末的午后,阳光暖得人心发烫,爷爷躺在摇椅上进入了梦乡。我打算去倒杯水去,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看见爷爷手上一团小黑渍,我以为是小虫子,正想帮它掸掉,却在我视线凑近的一刻,愣住了——那是用油性笔写的小小的三个字“八点半”。
心中好似打翻的调味瓶,五味杂陈。电光火石间,一切都得到了解释。爷爷依旧健忘,可这个好面子的老人,用难以洗掉的油性笔写在手上,时刻提醒自己孙女放学时间。一阵酸意涌上心头,紧接着的是流过全身的暖意。眼前分明有什么模糊了视线,爷爷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忘记了做饭要关煤气灶,可他没有忘记对我的爱。
橘色的余晖在天空中漫溢流转,我终于没有错过这份沉默的爱,没有错过这温暖的瞬间。
慵懒的阳光缱绻于叶隙墙垣,投下一地斑驳。我独自站在冰冷的阴影处,想加入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影子,却担心阴影将缺点暴露无遗。
“嘿,班长,你能行吗?”“是啊,不会足球还没过吧?”清晰的字字句句在喧嚷中如海潮倒灌轰鸣而来,带动耳膜的震动。随即是一阵又一阵的哄笑与嘲讽。
我停住了前往操场中央的脚步,转身退回阴影处。心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低,我感受到一种从内而外的刺骨寒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啊,我能行吗?
思绪漫游于忧虑间,一声短有力的话打破了我在阴影处独享的“清静”——“你,过来!”我猛地抬头,才意识到是帆哥在叫我。那不容人怠慢的语气与紧蹙着的眉,迫使我走出了冰冷的阴影。
“干什么呢?怎么不练?”不等我开口,帆哥继续疯狂输出他的紧箍咒,“怕什么呢?畏手畏脚是碰不到操场上方的天空的。”
我愕然于体育老师口中的文艺:是啊,怕什么呢?在操场上飞翔,不断尝试,才能离理想的天空更近一步啊!
阳光不再那么刺眼,浸润在柔软的风的怀里。我微微扬起头,看到帆哥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脸郑重而又严肃,那一眼把人望到底的目光里只掺杂着四个坚定有力的字:怕什么呢?阳光如流水辗转闪烁在他脸上,如炬如火。
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暖暖的感觉漫遍全身。于是点亮心底的意愿,心中的阳光一丝丝升腾。踢起的球在空中架起瞬间万变的桥梁,明明灭灭。原来,我也能不那么焦躁地奔跑,无谓地彷徨,心惊得流不出泪;我也能微笑着顾盼流转,带着这瞬间温暖,带着坚韧与自信。
是啊,我能行!
球离门越来越近,猛然间抬头,帆哥秒表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没有见到温柔的笑,但在那瞬间,我是温暖的。
是的,阴影将缺点暴露无遗,也将坚韧无限放大。所以,背向阴影的地方,一定有温暖与阳光。
岁月,不是盗走母亲青春的小偷,而我才是。在生命之路上,母亲便如那青天耀阳,光明我心扉,温暖我天空。
我可能忘记年少的模样,但我仍记得那个夏天:周围寂静的房间与放肆招摇的风。我挑选着残缺的记忆拼凑在一起。
夏日,霡霂已停,阳光直射而下,透过树叶的缝隙,碎成金光千点,洒向地面,闪闪发光。六月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带着些许温暖,但不炽热。迎着温暖的阳光,伴着和煦的长风,我与母亲来到一个景区。景区风景很美,以至在乘上游览车后,我四处搭着脑袋张望,生怕错过什么。接着,车行驶到崎岖的山路。山路凹凸不平,鹅卵石像一枚枚棋子分布在棋盘上般密集,我们也颠簸了起来。我的重心就如医院的心电图一般:先是直往上冲,随即坠入低谷,几段波澜起伏的转折之后,平整地向前伸展。
颠簸过后,我的世界变得模糊,眼皮随即下垂,眼前的世界慢慢收拢,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车顶、鹅卵石、司机都消失在眼前。在最后一点光明中,我看到了母亲,然后陷入无尽的黑暗。
再一次睁眼,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母亲垂头睡在床沿。望着她的睡颜,我顿觉温暖。太阳透过窗户,洒向逼仄的房间,不仅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母亲的青丝。在光的映照下,她的头发变得斑驳,其中的银光尤其显眼。那时,我才意识到:母亲真的老了。“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温暖不是太阳的专利,母亲也可以。回忆涌上心头,我潸然泪下。曾经的我,总是习惯一往无前,用潇洒的背影回应身后的热切,年少轻狂对离别没有留恋。蓦然回首,你已鬓角斑白。从儿时的言笑晏晏到现在的无言以对,你总在不动声色中为我筑起安全的营垒。我一往无前,是因为知道身后永远有坚实的臂膀。后来才发现,你也是第一次当母亲,笨拙却温柔。
剪断的脐带,怒摔的门,我用一生与你说再见,而你用一生对我说路上小心。每当亲情涌动,没有爱意氤氲,生命纵使满目霜天,也能温热成一室春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