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头发辫子——专收长头发,回收旧手机,拿旧手机换菜刀、剪子,打气筒……”
——题记
这一声声嘹亮、带着家乡味儿的口音时常在居民楼之间穿梭,回旋荡漾。好像它根本不知疲惫,一天到晚地喊着,再喊着。
这样标志的口音,让我们这常居客一听就知道,老王,他来了。他每天迎着四、五点钟的晨曦骑着破旧的小三轮,向小区缓缓驶来;每天与七、八点钟的晚霞为伴,缓缓离去。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运行着,从未停止,但我也从未关注。直到那天,我才真正了解了他。
一天下午,奶奶把我从冰冷的空调房里拎出来,让我和她一起下楼卖废品。“你去就去呗,拉我干嘛?”我不满地嘟囔着,刚迈出家门一股热流就钻进了我的身体,让我顿时就想逃回空调房。下了楼,迎面撞上缓缓驶来的老王,只见他上身穿着的白色背心,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下身穿着一条不合时宜的军装裤和一双破旧的帆布鞋,看上去有点滑稽。只见他熟练地翻下三轮车,将地下一堆堆乱七八糟的纸箱迅速地清点好数量,每一堆纸箱值多少,酒瓶值多少,他分好类后熟练地计算着。
当他正忙着算价格的时候,我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着他,炽热的阳光照耀在他黝黑的面孔上,胳膊上青筋冒起,从脸庞流到脖子再继续往下流淌的大滴大滴的汗珠,仿佛要将这水泥地砸出一个个小坑。可在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点疲倦与劳累,我刚下来一会儿就觉得难以忍受,他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坚持的,无论严寒还是酷暑……
“算好了,一共是十二元八毛,大娘,你看看这数对不?”我正沉思着,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拉回了脱缰的思绪。只见奶奶一脸怀疑地拿过秤,感觉不放心,亲手又将这一堆纸箱从头到尾算了一遍,直到最后发现真是这个数时,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连连点头。
但老王一看这样,可不太愿意了,他嘟嘟嚷嚷地,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破旧的钱包数着钱:“大娘,都说不骗你了,我干这一行几十年了,没必要……”交完钱后,只见他潇洒地跨上三轮车,扬长而去。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收头发辫子,专收长头发。
傍晚,老王找了个台阶,靠着他那宝贝三轮车,望着那微蓝泛红的天空,往嘴里狠灌了一口啤酒,望着远处,一束夕阳打在他的脸上,他笑了笑,正在想着什么。
他们也许卑微,也许平凡,也许渺小,但他们如同在荒漠、尘埃里的花朵,散发出属于自己的芳香,着实令人敬佩。
清晨,街道上又回荡起那熟悉的声响:收头发收长头发——回收旧手机。
故乡的小院里野花丛生,每个花朵都充满芳香。
——题记
奶奶喜欢花,喜欢得不得了。
一亩三分地的农家小院,处处洒满花香。奶奶对它们无微不至,浇水除草施肥一样不落,简直把花当成了自己的亲孩子。
奶奶喜欢花,尤其喜欢野花。
阳光柔柔洒下,透过云层,像一杯浓郁的甜酒,挥洒至光阴尽头。野花肆意长着,迎着骄阳,星星点点,开得热烈而奔放。你或许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却折服于它们的力量。“就像我一样”奶奶如是说。
奶奶也曾年轻,也曾风华正茂,也曾不顾他人的阻拦一意追逐梦想。她有一双巧手和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她是天生的画家。只可惜梦想并未改变现实,奶奶成为了一名教师。待家中生活渐渐富足,奶奶毅然辞职,成了一名画家。在80年代,奶奶是为数不多敢于追梦的人。她是那个时代的平凡的人,却开出了属于自己的花。
以后,我同奶奶谈起梦想,“我想成为一个作家,写好多好多书!”彼时年幼的我想了想道。
少女渐渐长成,心中的梦想却已扎了根,汲取养分每日疯长。我开始每天写作,练习,开始发表文章……就在我离“作家”越来越近时,我开始放弃了。学习上的压力压倒了我,我开始苦不堪言,慢慢地,我不再写作,人也变得颓废。
却是一天,奶奶叫来我,拿出我的随笔集,翻开第一张,这篇文章叫《梦想》。我愣了愣,少女青涩的字迹浮现纸上,一笔一划都显现出期望,奶奶用她不再细软的手抚着我的头,“你的梦想还在吗?”我转头看她,她不再清澈的双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脸上也全是皱纹。但当她看向院中的野花时,眼睛却一下亮起来,绽开一个最明媚的笑。
我看着她,不由得想到她的故事。奶奶是平凡的,但她也是独特的,闪耀的。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活出了想要的人生。她像一丛野花,平凡但有力量,给人以希望。
我翻开本子,拿起笔。前路漫漫,光写梦想未免显得空泛,不如,写“坚持”。然后你看,梦想它就在前面。
奶奶走后,我与她的故事都已成为过往。那间小院我偶尔会照料。那丛野花依旧在那,开在尘埃里,却闪着夺目的光,无端让我想到奶奶的模样。
从此之后,我也喜欢花。野花像奶奶,像我,像我们的人生。回想起那段儿时的时光,满是花香。
我是在那个寻常的下午认识她的。
我还记得,那天她安静地站在讲堂前,哑黄的皮肤,温和的眉眼,勉强算得上清秀。如饱经风霜,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教语文的。”说完她掏出教案,紧攥着讲起了课。我集中精神听讲了几分钟,眼神就飘到了窗外……
窗外,绿的山,蓝的湖,美丽却又太过无趣。那老师的声音如同锯木头般,“嘎吱嘎吱”在我耳畔直响。真烦,我气愤地想。
时间在发呆中消磨。许是看到大家没有精神,那锯子话头一转,问道:“你们见过喇叭花吗?”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恹恹地扯着嗓子:“见过——”
她目光一闪,“我老家的院子里,就种满了它。每天一大早,我就得去上学,天还没亮呢,它们就开了!”她笑容满面:“它们可真可爱啊,小小的、紫紫的,像仙女儿穿的衣服!”
“真可惜,我不能看太久。我家离学校三四里路,走慢了就赶不上上课了。学校的门窗年久失修,老是往里灌风,严冬时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肉……”她忽地一笑:“可是一听到老师的有趣的课,像我家的喇叭花一样吸引我,我就忘了寒冷,想着努力学习,毕业后当桃李满天下的老师!”
我心中猛然一急,转过头来,打量着这位代课老师——哑黄的皮肤,温和的眉眼,还有闪着光的、如花般美丽的双眼。她就像尘埃里努力生长的一朵花,仰头向阳、努力生长,直至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接着我又了解到,老师儿时只有冰凉的、混着沙的水可喝。夏天尚可忍受,冬天便是恶刑。家中的饭菜也是没有一滴油水,她为了有力气学习,只得拼命往下咽,再忍住不吐出来。她讲的一桩桩、一件件拨动着我的心弦。在提到那大片的喇叭花时,她的言语欢快起来,好像一切苦都是值得的,我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最后她话语一顿,“这就是我的故事,”她笑道:“孩子们你们可能是白杨、松树、白桦树这样伟岸的树木,也可能只是喇叭花这样微小的花朵,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抓住生命中的一切光芒,努力伸展茎叶,向上生长!”
一瞬间,掌声雷动。我不禁热泪盈眶。一转头,看着窗外,忽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美好……
在那个不寻常的下午,我认识了她——尘埃中最美的花!
她是平凡的,但又是伟大的,她像一朵花,用她的美丽和芬芳,点缀了我的整个春天。
调休在家,父母有工作要忙,家中只剩我一个人,连午饭都没着落。过了一会儿,妈妈打电话说订了外卖,我便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待。
“叮咚”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一位温柔的阿姨提着我的饭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我赶忙接过外卖,说了声“谢谢”,我以为这次“社交”结束了,按照惯例,她该离开了。可这时,出乎我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阿姨笑着说:“趁热吃,别凉了!”我一愣,随即回答:“哦,好的,谢谢阿姨。”她又指指果汁,叮嘱似地说:“还有那个,里面有冰,是凉的,小姑娘放放再喝吧,这天儿还没那么热,喝了容易肚子疼”。我摸摸果汁,确实很凉,赶快缩回手,点点头:“知道了,阿姨您真热心。您接下来还要送别的单吧,别耽误了,这些我都知道啦!”阿姨摆摆手:“没事的,我虽然是个“外卖小姐”,但每次只接两三单,我觉得呀,像那种争分夺秒地送实在是没意思,我只有周末送,算个小兼职,把每个顾客关照好,服务好,让他们感受到我们这个行业的温暖才是我真正想做的!”她越说越激动,干净洁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听了这番话,我震惊了,然后是一股冲上心头的甜和暖意。穿着黄色短袖,带着黄帽子的她像一朵小雏菊,在灰色的高楼间绽放,为这里洒上一片金黄。脸上的汗水是自然赠予她的露水,金黄是太阳赋予她的颜色,而她现在在做的,是分发阳光。
我拿出手机,与阿姨拍了一张合照,然后真诚地对她说:“您真的像一株小花,一个小太阳。”我看到,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用餐愉快,这一会儿饮料应该能喝了,去吃饭吧,再见-”,“好的,再见阿姨!”
拿起果汁,喝了一小口,甘甜冲上味蕾,我从未喝过如此甜的果汁,或许是因为里面有一个陌生人倾注给我的甜和暖。
她是城市尘埃中的花,将爱与暖洒下,我也要像她一样,做一朵会温暖他人的花……
尘埃里的花朵,开在心中,我愿与它们一起,奔向未来。
每当经过北园大街,都会碰到三五成群的农民工,他们的服装与众不同,简单而廉价。我总觉得我的生活和他们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直到那次经历,那个人,让我对他们的印象深刻。
暑假时,我被父亲安排到工地锻炼,领到了一份绑铁丝的工作。“这并不难。”我心想,于是就蹲在地上,研究着手里的铁丝,不料,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我,操作起小小的铁丝却分外困难,手指被铁丝划出的一道道白印,我着急,却也只能着急。
“来娃,我教你。”抬头,发现张婶来了,“娃,在弄断铁丝时,也是需要讲究技巧的。”她拿过铁丝,“得把铁丝放到钳子镂空下处,双手紧握,将钳子的一端放到腿上,使劲一别,就能弄断了。”我嘿嘿一笑,使劲点了点头。我们边聊边忙活着手中的活,当聊到学业上,我看到她两眼泛着微光,笑颜难掩:“你知道吗?俺女儿考上大学了,我们都老喽,再干两年,就干不动喽。给你说,俺女儿说要把我接到那个叫什么州的地方,我也记不清了,哎呀反正就是说要带我去享清福哩!”
我转过头,看着她那沧桑的脸庞,洋溢着笑容,像是一朵快要谢了的,又想努力绽颜的花。
立身高楼,极目眺望,云霞映着落日,我望着天边,酡红如醉。俯身望下楼去,工人们在含辛茹苦地工作,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花朵般展开的,光……
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呢?
在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张婶的那种笑容源于对家庭的责任感,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他们完成工作拿着手中的馒头和咸菜,快速吃完后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一直干到天黑,日出月落,日日不息。我们每天赞美的花一样的城市,花一般的高楼,花一般美丽的沥青路,高贵如花的革履西装。又有谁知道,在尘埃中,还有那么一片花朵,扛起了一袋袋沙砖,一摞摞木料,或被旁人忽视,或被认为要卑微到土里。那些花凝在一起散发出香,或不馥郁于牡丹,娇艳于牵牛,它们就在那里,绽于尘埃,落归尘烟,或用牺牲的落红,护起了少年心中的花。
“你看!大花田!”
“好看吧?”
“当然了,哪有花不好看的呀,哎对,你喜欢什么花?”
“我?细花吧。”
“这算什么花呀……”
“微力凝巨势,细花聚芬芳”
我说,尘埃里的花朵,也芬芳……
当我仰望天穹时,我看见星河浩瀚,细碎的繁星铺绽在夜的每一个可及之处;当我俯视大地时,我看见青芽野花,茂密的花草挤满山的每一处可见之地。我自知它们没有明亮显眼的外表,但我知道每一朵花都在红尘间以自己的方式闪耀。
我的姥姥是这片花海中的一朵,她老人家至今还守候在老家的小院里,早起耕织做饭,晚归侍弄花草。妈妈总是一提起姥姥,就略带无奈地说道;“你姥姥这个人啊,总是在不停地劳动着……”这也的确和我记忆中姥姥的形象相重合。
每逢放长假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赶回老家一趟,在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待得时间长了,就有机会和妹妹跟姥姥一起去集市赶集,亦或同妹妹和姥姥一起去田间拔草。
我仍记得第一次和姥姥一道去除草,见姥姥随身带的除草工具,觉得十分新奇,可惜一件也叫不上名来,更是捣弄半天也不会使用。只好和妹妹一块儿乖乖地跟在姥姥身后亲手拔草。姥姥在前面飞快地除草,我们只能笨拙地在天地边沿拔着草。可也未曾想到有些看起来文绉绉弱不禁风甚至令人生怜的小草,一拔起来巍然不动,根基像是章鱼的触手一样狠狠地粘住了这片土地,此时遥望一眼,姥姥却是轻车熟路地在田地里有条不紊地劳作着。
等到我和妹妹都有些乏累了,就蹲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一大片一大片浓郁的新绿扩散渲染到天边,溢满了阳光和生命的气息,一点点黑影在地上顽皮地搅动着日光。恍然间,我也明白了姥姥从青丝直到白发都一直守着田野的一丝心情。
我突然有点儿无厘头地问妹妹;“你喜欢在农村待着吗?”
妹妹有点儿被我这个问题偷袭了个猝不及防,一时支支吾吾地扣着道边的黄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就继续自己接过话头说着:“有时候,我觉得还是待在这里好得多。虽然你没怎么去过那些城市,但有些城市空气质量比这里差得多。农村有这么多田野树林,多好啊,空气这么清新。”
而我心知肚明,这些一层层涌动的绿意盎然的美景,还不是像姥姥这样的淳朴敦厚的农民用心力去创造,用汗水去描摹的,霎时让我想到一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了。我们童年在这片充溢着绿色的土地撒野的时光被姥姥贮存在她的农家小院里,她的那片旷野里了,她以绵薄之力给我们快要被混凝土水泥淹没的世界开拓了一个蝉鸣莺歌、稻香拂面的天地。
无论繁星与否,碎花也罢,我任自己做一朵尘埃里的花,以我之心力,创作自己的生命,梦想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