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开铁锈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菜田,绿油油的,焕发生机。奶奶急忙把我招进屋,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与屋外截然不同的阴冷潮湿的空气。“出锅咯!”突然厨房里响起爷爷的声音。伴着一阵热气,爷爷端着一锅白菜炖豆腐经过我的面前,温润的水汽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渐渐暖和起来。
“快尝尝。”奶奶给我加了一块白菜,布满皱纹的脸上一脸期待,眼中带着一点点的激动和紧张。我将白菜放入口中,平淡的白菜在口中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是咬下一口,随着鲜嫩的汁液流出,浸满整个口腔的是白菜特有的清香和甘甜,暖流顺着喉咙漫布全身,就像是轻烟拂过,我几乎被这弥漫的香气包围。这个熟悉的味道,一点点升腾,唤醒了我心中深处的记忆。
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在城里读书时同学们家中的游戏机、卡通片,爷爷奶奶家都没有,有的只是干不完的农活和晒不尽的烈日,同学们口中甜甜的冰淇淋和香喷喷的汉堡,对年幼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但爷爷奶奶家只有吃不完的青菜。一次午饭,桌子上又是白菜,我终于吃的不耐烦了,噘着嘴说不要。当时爷爷奶奶还是黑发满头,精神满满,“哪能不吃饭呀,快吃。”我终于将碗摔在了地上,走了。留下爷爷奶奶在桌旁滞住,皱眉神伤。文案网发布 wenAnDaQuAn.Com
当我慢慢长大,看到爷爷奶奶在田中劳作,阳光下的他们身躯日渐消瘦,面庞日渐苍老,但始终坚持在地里呵护着菜苗,雨天,他们会冒雨去看形势,晴天,他们会忍着暴晒去耕作。望着自己的田地,他们脸上的皱纹舒展,笑得那么满足,光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与这土地融为一体。我渐渐明白这田地,这青菜,是他们的宝贝。
于是我越发惭愧。
很久没回去了,这次回老家前,爷爷奶奶问我想吃什么,我想了想,突然有一种味道冲击味蕾,“吃白菜吧,很久没吃家里的白菜了。”
白菜的余温仍在体内蒸腾,我看着爷爷奶奶沧桑黝黑的面庞,尽可想象这段时间来他们的辛勤与汗水,他们头发变得花白,眼睛变得昏黄,面颊变得凹陷,但他们慈爱的眼神没有变,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带有一点点兴奋和紧张。他们将自己悉心耕种的菜给我吃,看着我吃得满足,他们更是一脸幸福。一顿饭下来,白菜的清香布满了整间屋子。
白菜的清香在我口中久久未能散去,这个味道唤醒的是我对年少时的记忆,是我对于爷爷奶奶对我的爱的记忆,他们将全部的爱给予我,而我却经历了一个接受的过程,才渐渐明白,凝聚在这白菜香甜中的,是永恒的爱。
也许人来到这世上越久,便越容易将那些美好、幸福尘封。不是不喜欢那些回忆,只是触目生怀,回想着过去的那些美好,再对比当下艰辛不易种种,难免伤怀。不是不愿意唤醒,只是不敢而已。
我自小便是在老家的爷爷身边长大,直到上小学时才来到北京。我刚上二年级时奶奶便去世了,于是家里便把爷爷接了过来。父母忙,只有我时常伴在爷爷左右,时间一久,倒是我们爷俩最亲。如今我高三了,能去看爷爷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算竟有小半年没见了。我本打算忙完期中考就去的,却不料晴天霹雳。
我与父母赶到医院时,爷爷已经醒了。我冲向床边,不等我询问,护士就先责怪下来:“以后多关心关心你们家老人,这样打完胰岛素又忘记补充糖分导致的低血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我羞窘,低着头,也不敢瞄父母,但想必他们也是。一时无话,倒是爷爷笑呵呵的仿若无事。“娃儿,这事儿怪我,不打紧。”看见爷爷轻松的笑脸,我无语凝涩。“你奶奶要是还在,又要罚我一周不能吃甜食了。”他嘟起嘴来,眼角与唇边皱起的纹路间却夹着孩子般的笑颜。“娃儿,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常偷吃你奶奶给我备在床头的糖?”爷爷依旧眉眼弯弯,只是说起糖时却意外的有些苦涩。我听爸爸说过,爷爷奶奶是同患难大半辈子的青梅竹马,是战火纷飞时彼此唯一的后盾和牵挂,奶奶走的时候,爷爷几乎想跟着奶奶一起去了。看着爷爷眉目间的苦涩,我心知这话题不能深入,却又不知如何转移。“我这老糖尿病,记性又不好,多亏你奶奶是个细心的人,总记挂着,生怕我打完药还空着肚子。”我见他越说越多,眼看着他被唤醒的记忆涌上嘴边与眼角。“娃儿,爷爷是不是啰嗦了,你奶奶最烦我啰嗦了。”爷爷的眼泪一下子就溢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仿佛是憋了多年般涌出。
也许生病的人格外脆弱,一向乐观的爷爷哭的手都在抖。他哭的时候一直握着我的手说话,我从他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里,清晰地读到了奶奶数十年如一日的温柔。我也越听越明白,他为何在往日里从不提起。他原来也这样脆弱的一触就破。
那天哭过之后爷爷睡得很沉、很香,我猜他定是在梦里将奶奶的容颜描摹过无数遍了,无论年少古稀。我陪了他许久,到了吃药时也不忍唤醒他。就让他在那美好的回忆里多待一会儿吧,这样被唤醒记忆的机会又有几次呢?有些尘封的美好,也许一辈子也开封不了了。我羡慕还能洒脱沉溺一次的爷爷,也羡慕奶奶。
韶华已逝,有幸心底留卿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