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北京,无论什么季节,海南温润潮湿的空气总是会黏在我的肌肤上。阵阵海风拂过高大的棕榈树,也吹乱了我的头发,二月的风夹杂着海的腥咸。
几周之后,我回了北京。
四周弥漫着我熟悉的味道,是家的味道。路旁道的柳树,是充满生机的嫩绿,如果再早一点,应该会有露珠在它上面吧。
到家的时候,外面也只剩路灯和便利店亮着灯。回到房间,我换上毛绒的睡衣,靠着厚衣服取暖的感觉,也只有在北京——有点冷的地方,才能享受到。
清晨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房间,我眯着眼,起身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熟悉的景象:刚开门的商铺,对面的人家,十字路口等红绿的公交车和行人,还有冒出柳芽儿、焕发着无尽生机的柳树。
我走出家门,还没有到柳絮随风肆意飘荡的时候,过路的自行车踏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路两旁柳树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出来,颇有“拂堤杨柳酔春烟”的韵味。在北京的各个角落都有杨柳扎脚的地方,是贯穿颐和园高梁桥的长河边,是什刹海旁的堤,是故宫护城河的岸……柳条儿曲曲弯弯地映在河面,有着“柳岸忽闻嫩簧响,始知复育化成蝉”这般的美景,含着京城特有的古韵,又生意盎然。hTtPs://WWw.WenANdAqUaN.cOM
游走在北京城的街巷胡同,角角落落,无论红墙绿瓦还是灰瓦青砖,旁边也总能发现柳树纤细的枝条和它柔韧的树叶。阳光裹住叶片最外层,留下层层光晕。路边是经常能见到的还有一种馒头柳,枝叶都往上长,冲天辫一般洒开,远看像个圆饱饱的馒头,不那么柔美,倒有些俏皮。
想着在海南,多是成排的椰子树,驻扎在海边,高大的树冠,和柳树全然不同。并不是不爱它们,只是柳树在我心里从不能被替代。柳下是小时候烈阳下可以钻入的树荫,经常去的公园里,喜欢的寺庙周围,在那里躲过夏日的闷热,长长的童年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随处可见的平常,却是异乡难见的景,离别再会时才会一次次注目与回味。这时书上“塞花飘客泪,边柳挂乡愁”的诗篇也浮现在了我的脑海。
临窗而坐,看夜色褪去了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盯着那被微风吹起的杨柳枝,我入了神,思绪不禁被拉回了那个夏天。
那个盛夏,我和好友尧尧被俱乐部邀请参加RobotChallenge青少年国际赛。我擅长搭建,他擅长编程,我们合作无间,很快完成了机器人初步制作,接下来就是俱乐部内部测试赛了。一按下启动程序,我们的机器人就原地转弯,一下掉下了擂台,比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检测结果和我猜想一样,是尧尧的程序出了问题——一个移动模块忘了赋值,机器人路线错了。
“你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质问尧尧。
他站起身,把鼠标狠狠拍在桌子上,走出了教室。
我追出去,看见他耷拉着脑袋,胳膊直直的,握着两个拳头,呼呼地大步走,但每迈一步都好像承受着巨大的重量。他就那么撑在那个硬硬的背影里,进了训练室。
我站住了,失败的沮丧感退去后,涌上来的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我刚刚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底下的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他会不会……
没多想,我快步跟进了训练室,他正一个人鼓捣着桌上的零件,发现我走进来,手里顿了一下,又继续捣弄。
我走过去戳了戳他:“嘿,干嘛呢?”
他没搭理,把身子转了转,背对着我。我隐约看到他湿红的眼眶,心里一颤,沉沉的。
“咱们待会一起改进机器人和程序,好吗?”忽然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对。
他没回话,也没动。
“我……”我也语塞了,“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没转身,但忽然塞过来一个东西。我接过一看,是“Sorry”,他刚刚用那些零件拼成的。我忍不住拍了他肩膀一下,笑了起来。他这才转过身,抹了抹眼睛说:“我去拿电脑。”
后来的赛场上我们的机器人所向披靡,最终以四胜零败的战绩拿下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我和尧尧相视而笑。在那个夏天我们一起成长,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包容。
后来他搬家了,年少的相处那么简单,也那么纯粹,开始和结束都在窗外的这棵柳树下。“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时光在眸间的湖岸一晃而过,落下的倒影凝为定格,挥之不去,成为了记忆。
是春天了!我偶然向窗外一瞥,惊喜地发现那棵柳树竟长出了新叶,颇有点碧玉妆成的感觉。遥想上次见还是小树苗呢!我静静地凝望着它,柳枝随风摇曳,把我的思绪飘向远方……
那年杨柳依依,我遇到了我的语文启蒙老师。
有一回,老师课上讲“客舍青青柳色新”,问我们诗人写柳树是为什么,有人说是因为点出春天,有人说作者觉得新柳芽好看,而我凭借着阅读过一些诗词的微薄积累小声说:“是不是象征别离?”老师看着我,微笑了起来。一周后她送了我一套叶嘉莹《给孩子的古诗词》鼓励我继续积累诗词。这在我心中播种下学习古诗词的种子。
五年级,我参加了学校举办的诗词大会,在这场比赛中胜利的人可以获得全国国学大赛的入场券。在最后的准备阶段,我无奈地对老师说:“飞花令我总是不得要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句。”
老师听了后,第二天在中午休息时主动把我拉到办公室,我看到她的本子上记录了整整两页,字如蚂蚁排衙般工整,老师有条不紊地说:“第一,你要分门别类整理诗词,展开联想,这样你能一线串珠般思考。‘月涌大江流’和‘江入大荒流’是不是很像?这样就从一句自然联想到了另一句。还有,我们下楼说。”
一下楼,恰是春寒料峭,我一下就脱口而出:“料峭春风吹酒醒!”看到刚长出嫩芽的柳树,我不假思索道:“绿柳才黄半未匀!哦,我懂了,我应该发现生活中场景的诗意,记着场景,也就记住了诗词!”
老师又露出了那抹微笑,鼓励我如此学诗必能登堂入室。诗词大会决赛上,我如愿拿到了一等奖,结束后老师也激动地上台和我合影留念。无意间往窗外望,窗外那柳树已然是“青青著地垂”,枝叶摇曳,仿佛也在诉说成长的欣喜。
六年级,老师要调到别的学校了,我将那张合照洗出,寄给老师,老师收到后跟我说一定要坚持下去,诗词的那颗种子才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回首初中三年,我无愧于老师与我的喜爱,诗词已融入了我的生活,那颗诗词的种子也终于像窗外柳树般破土萌芽,茁壮成长起来。
望柳树,忆师者,梦诗词。
细细的小枝叶随微风飘荡,又是一年春景。春,总是伴随着新的生命的到来。玉兰树下,花香飘满了整个小院,我坐在树下,一只小流浪猫摇摇晃晃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带着对新世界的好奇心。它叫阿羊,在这个杨柳发芽的季节到来,带给了我无限的快乐,我们一同在大自然里探索,一起看朵朵花开,一起爬山,一起看日落,一起看抽新枝的杨柳……
记得初次相逢,我像往常一样去喂流浪猫,却看见柳树下独自玩耍的那只小猫,小心翼翼的靠近,它却还是跑开了,就这样周而复始,于是我给它起名叫阿羊,像小羊一样胆小又活泼。每次来我都怕惊了它,便悄悄躲在柳树后,看着嫩芽变绿,看着它慢慢长大。
不知是哪一天,阿羊就这样悠悠走到了我的身边,蹲到了我的脚旁,绿色的大眼睛一改往日的凶狠,而变成了试探和好奇,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阿羊的眼睛,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出生的太阳,炽热的眼神如同春天的花香、夏天的烈日洋洋、秋天的硕果和冬天的大雪纷飞,是如此的深邃又单纯,让人难以忘却。夏天的风吹着,吹在阿羊的身上,身上的毛漫天飞;吹在了柳树上,杨柳也开始弯弯垂腰。可惜我家中已经有猫,无法给它一个家,便在小院里给它安了个小窝。
在每日的夕阳中作伴,看着无数个春夏秋冬的交替,看着杨柳一年一年的生长,又一年一年的垂落,我们是亲密的朋友,也是不可分割的家人,阿羊也慢慢变老,在它的世界里,生命已经快到了尽头。
又是一年盛夏,柳絮又飘飘落下,今年的夏天却越显得凄凉,看着不再灵动、步履蹒跚的阿羊,我心里很难过。六年的陪伴,让我们变得密不可分,但分离终将来临,我愿将它比作花,每一次绽放也会枯萎,但香味会一直留在人间。
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会将阿羊留在初遇的柳树下,折一枝垂柳作伴。这样,每当杨柳垂落,柳絮飘飘,阿羊就依然陪伴着我,变成漫天可见的柳絮,绽放着永恒的生命。
我倚着一棵柳树的树干站着,等一个三年未见的朋友。
杨柳的枝条随风摆动,突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很多年不见,她看起来有些陌生,但仔细一看眉眼却还是熟悉的样子。她向我招了招手,跑到了我旁边。
我们肩并肩沿着河边走,谈起从前,那时候我们会交换我们的书本和作文给对方看。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她的作文本,却在她的作文中看到了我自己很得意的句子。可当我怒气冲冲地质问她时,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我以为你不会介意。”谁也没能想到,这件小事引发了我们之间的争吵。我们吵了很久,以至于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
事实上我们的关系到现在仍然很好。
当时,是她先退了一步。第二天早上,当我走进教室时,我在桌上看到了一张纸和几颗糖,我惊讶极了,拿起来看,纸上写了三个大字:“对不起”。
我想起争吵时对她的那些恶语相向,一瞬间后悔不已——我应该对朋友宽容以待,不应当乱发脾气,把自己看得比友情重要。
我抬起头来,正巧看见她走了过来,我真诚向她道歉,她笑了笑,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这件因为小事引起的吵架就这么结束了。
她理解我的感受,我也理解她的感觉,理解、尊重、沟通才是友谊里最重要的点,这样的相处彼此才会更好地成长,也正是因为这样,友谊才会长久,所以哪怕三年未见,一见如故,这才是友谊真正的模样吧!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时间仿佛又回到了2023年的春夏交际之时。我们一起约定要一直联系,当一辈子的好友。毕业聚会一直举行到深夜,我们恋恋不舍地互相道再见,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或许以后除了假期都不会再见到对方了:我们的初中在两个不同的城区。
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打在杨柳树的枝条上,声音像在吹一支旧口琴,圆润、悠长。
想起那句诗: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光秃秃的柳枝上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嫩绿,远看好似穿了一件绿色的薄衣,微风轻拂,点点绿意随风摆,初萌的柳芽儿顽强地从干枯的枝上钻了出来,阳光穿过枝影照射到篮球馆的木地板上。
“铛!”篮球从篮筐中弹了出来,缓慢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弯下腰捡起篮球,鼓起勇气对他们说:“可以和你们一起打球吗?我……我不太会打……”
我终于站在了平时总在电视上见到的篮球场上,吃力地拍着球,我和篮球的故事就从这座篮球馆中开始了。
七月盛夏,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烈日当空,阵阵夏风吹着柳叶儿沙沙作响。我站在公园中的球场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滴一滴流到地上,面对着身高比我高半头高中生,我张开手臂努力封锁他投篮的空间,可是身高的差距还是未能阻止他进球。但这并不代表着这是一次糟糕的防守,我抢球成功,单手运着球,向对方篮下加速冲去,然后用力向上跳,在空中做出了完美的拉杆动作,躲开了防守队员的手臂。
篮球打板命中!成功了!日复一日练习的动作终于在比赛中做了出来!
队友们也为这进球欢呼起来,我一一与他们击掌庆祝。我身上的短袖已被汗水浸透,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场边的板凳上。这次进球并没有让我们赢下胜利,不过带给我的快乐要比赢球更多。我低头看向陪我了一个暑假的篮球,表面的棕色已快磨没了,有些地方还有划痕。我慢慢把它装进球袋,清爽的风卷来几片柳叶,滚落到脚下,我享受着黄昏美丽的风景,回想起比赛中做出的拉杆动作,又不禁笑了。
又一年的春天如约而至,嫩绿的柳芽又将它顽强的一面展示给了世人,我望向在柜子中落了些灰的篮球,熟悉的划痕提醒着我和它相逢时的一点一滴,为了迎接中考,我不得不与它暂别一段日子了。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每当我看到球场边翠绿的柳枝,和篮球相处的一幕幕就宛然重现。我对它的热爱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磨,当柳树再次成荫,我们重逢的日子就一定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