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零零散散,犹如散落在海滩上的点点星光,偶尔在脑海中闪耀那么一下,照亮断断续续的记忆。
记得小时候去淳化润镇赶集时要翻越一道深沟,逼仄的小道在荆棘荒草间不断蜿蜒,脚一滑就有可能掉下陡峭的深崖。我胆小,不敢走,父亲在后边拽着我,我坐着往下溜。下到沟底,父亲踩着石块抱着我蹚过一条小河,湍急的河水让我眩晕,我把头埋在父亲的怀里不敢往下看,真担心父亲脚下一滑连他带我一起掉进河里……到了上坡,路虽然很陡峭,但我手脚并用一口气爬上了坡。到了润镇的街道,父亲抱着我,我看到了以前没有见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至于是什么,到现在大部分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能记起来的,是我在学校学过《皮球浮上来了》这篇课文之后,心心念念的供销社柜台里那橙红橙红的小皮球。
后来,我离开村里的小学,背上馍走十多里土路到乡镇读书。若久旱不雨,路面上一层厚厚的尘土,猛踩上去“土花四溅”,偶尔有汽车经过就是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但最难走的还是雨天的路,一双布鞋被满地泥泞“热情”地拽住,尽情挽留,真叫一个寸步难行!
上初中的时候,淳化茨坪水电站项目要动工了,我们都很兴奋,还去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给土路铺沙石的义务劳动。这时我已拥有一辆28凤凰自行车,由此进入“两不蹬”时期:上学时我们村地势低,上坡不用蹬得推着走;周六放学回家,一路下坡用不着蹬。有次我村有个孩子放学回家,下坡不捏手刹,一路狂奔,一不小心自行车被石头硌倒,磕掉了门牙,满嘴鲜血!现在想来心里也为之一颤。后来沙石路上摩托渐渐多了,镇上修摩托补胎的多了,生意很红火。Www.WENAnDAQuAN.CoM
参加工作后,我也十分奢望拥有一辆自己的摩托车。当时一辆摩托车,要花费我不吃不喝三四年的工资。
进入二十一世纪,通往山外的路越来越宽阔平坦,村里的路也变成了平整光滑的水泥路,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下,村子也全面脱贫了。村里的摩托车逐渐淘汰,不少人都买了汽车,随时都可以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再也不用翻沟越岭。
上高速,坐高铁,乘飞机,今天国家便利快捷的交通,让山里人告别了父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封闭生活方式,年轻人现在纷纷跑到山外的世界求学、打工、创业,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
奶奶家有一棵粗壮的核桃树,树干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抱得过来。巨大的树冠,在夏季枝叶茂盛时,方圆十数米以内,阳光都照不到树下。夏日的午后,奶奶和爷爷常常坐在藤条椅上悠然的小憩。
儿时的我们,从核桃树开花之时就开始欢呼雀跃起来,树上、树下都是我们的绝佳游乐场,男孩子躲在浓密的枝叶间玩捉迷藏,女孩子围着树干相互追逐。这时的核桃树周围,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男孩们最喜的是用掉在地上的树吊吊——核桃树掉在地面上的花,拿在手里突然放在女孩子的后衣领里,大叫一声“哎呀!大毛虫”!然后看着她们惊叫着,手忙脚乱的样子哈哈大笑!
但这种恶作剧,会很快就被揭穿的。当她们从后衣领扒拉出所谓的毛虫时,会一脸的不屑。“就这大毛虫!我也会拿它吓唬人”!即使这样,女孩们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吓到。
每当此时,男孩们总免不了被爷爷或奶奶训斥一顿。但过不了多久,这样的恶作剧还会上演。
从每年的八月份开始,孩子们每日都在翘首以盼。
青青的核桃挂满枝丫,像一个个青色的小灯笼,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
从树上摘下一个,剥开青青的外皮,敲开外壳,剥去一层薄薄的黄皮,核桃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垂涎欲滴。
这时的核桃仁还有很好的药用价值。记得母亲讲过,我三姑家的儿子大约在五六岁时,得了肠炎。那时,三姑正好带着他在奶奶家住着,就用这种带黄皮的核桃仁来治疗,结果吃了大概两三天吧。他的肠炎就好了。
进入十月份,终于盼到了收获季节。核桃皮由青逐渐变成青黑色,皱巴巴的,一个个慵懒的挂在枝头,好像在说“主人们,我们成熟啦,接我们回家吧!”
这时,爷爷和奶奶会组织大家手拿长杆,脚踩高凳,爬上枝干,迎接核桃果果们入住它们的栖身之所——笼筐。
后来,因为叔叔要在庭院里盖新房结婚。爷爷奶奶在无奈之下,忍痛把核桃树砍倒了。
时光荏苒!几十年悄然而逝,时至今日,在梦中还时常会出现核桃树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还有兄弟姐妹们在树下嬉戏时那无忧无虑的欢快笑声!
拂去记忆的尘埃,回到2023年的春季。
我生活在一个不大,但充满生机的小村庄里。我喜欢坐在后坡的田梗上看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慢慢在霞光四射的空中消隐;躺在碧绿如翡的草地上,猛嗅小草清新的气息,静观露珠随着正午阳光瞬间破碎;踩着水洼一路跑向田野,听春的声音,看春的色彩,用所有的心思装饰童年。
也许是听到了春天的召唤,几株野草迫不及待地从房顶上钻了出来。我和爷爷奶奶住的这所土坯房,墙面已被顽皮的我抠得坑坑洼洼,和凹凸不平的土地面一起见证着岁月的痕迹。房间里那张铺着稻草的小床,记录了我童年时的梦;一张方正的小木桌摆在屋子正中央,那是全家人吃饭和我学习的地方;小院里摆着一架碾米机,是手动的。小时候感觉它很神奇,一筐水稻粒倒进去,摇出来已是谷糠分离了……这些都是我对家的最初记忆。
家门口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通向县城或是更远的城市。那时村里人出行很不方便,因为住在半山腰,山路又弯又陡,经常小坡刹不住,不小心就冲到了麦田里。下雨天更糟糕,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厚厚的泥巴如狗皮膏药般粘在鞋底,让人负重不少,行进困难。
那时我在一所全校不到百人的乡村学校上课。学校面积不大,却撑起了村里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晴天还好,路途再远,只要起个大早,都能按时到校。碰到下雨天就没那么顺利了,河水上涨,漫过路面,很多学生都无法到达校园。那些记忆在流逝的日子里渐渐蒙上了尘,但没有遗忘,只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放在了心底。
去年夏天,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通到家门口的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我惊喜地看着一切变化,当年的土坯房被夷为平地,上面种满了各种果蔬,一座座漂亮的小二楼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边,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家里的老物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液晶电视、冰箱、空调还有沙发、茶几等。不过匆匆几年的时光,我的村庄已旧貌焕新颜,但记忆里的那份温情依然埋藏在心底。
在我家衣柜的顶上,有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的铁盒子。它在上面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安置它的母亲也忘记了是什么。
我打开这个铁饼干盒,里面是一沓沓浅粉和淡黄的火车票,都保存得很好,字迹仍很清晰。因为二十多年前,它们可是我的宝贝。当时铁路子弟们的一大爱好就是比车票,不仅比多少,也比谁能更准确地估出那些陌生地名之间的距离。
父亲赴各地建设铁路、学习技术,往往半年才能回来,回来时,带回的特产我通通不感兴趣,单单要父亲把车票给我。我轻念着票上的“长治”“昆明”“郑州”……凭这些名字,想象另一个城市的光景是困难的,但这不妨碍一个孩子的无穷遐想。
那时候火车很慢,去火车站接父亲的日子,我攀上母亲的臂弯,眼瞅着火车将近,就兴奋地挥舞双臂,大声叫着“爸爸,我们在这里”,仿佛要努力盖过那刺耳的汽笛声。
眨眼二十多年过去,我也如愿成了一名铁路人。工作地在外地,临走那天,母亲悄悄告诉我:“你爸嘴上支持你,可昨晚总睡不着,一直念叨要不就让小妹儿(我)在家乡工作。”
到了车站,父亲坚持要帮我拎行李,他习惯在父女共处的时间里,承包最重的负担。我没有拒绝,以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安心些。并排走时,爸爸好像变矮了,他以前比我高出好大一截。
候车时,他翻出我的身份证,费了好大劲,才从取票机里捣鼓出了车票。我刚想告诉他,现在用不着车票,刷身份证就可以进去。但是当父亲粗糙的手掌递过车票时,霎时,我仿佛回到了向父亲央求车票的小时候,他总说,你要理解爸爸,爸爸在建设我们的国家,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等你攒满一盒车票,爸爸就一直陪着小妹儿(我),哪儿也不去了。
不得不告别了,他眼圈泛红,嘴角动了好几下,最后只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好好工作,别丢咱家的脸。”
这个口拙又刚强的男人,这个大半辈子与铁轨打交道的工人,这个深爱着铁路与家人的父亲,又哪里会讲出电影桥段里的煽情告别呢?我甚至讨厌车站起来,它总代表着告别。我情愿动车开得慢一些,让我留在这座生养我的城市久一些。
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车票,那上面,是他一辈子的故事。他一辈子,想做的是让火车快起来,连通祖国的四海八方,让更多家庭早一步团聚。
四五岁时,我就被父母丢在姥姥家。记得那天,一觉醒来天已漆黑父母已离去,我便扯着嗓子用哭声来表达我的情感。黑暗中姥姥抱着哭泣的我站在家门口的土路上,隔着村庄我仿佛看见村外那条栽满杨柳树的回家路,散发着荧荧的微光,父母奋力蹬着二八自行车越走越远,我的脸颊上残留着哭泣后冰凉的泪水。
姥姥家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当时住着太姥姥、姥姥、姥爷、大舅、大舅妈、几个表哥和一个表姐,还有院子里养的一群鸡和三只奶羊。
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也像村口水渠岸边的杨柳树一样慢慢地长大,对家的思念也越来越浓。
物质匮乏的年代,每隔两个星期,姥爷便会骑上自行车到城里买一小条肉,那条红白分明的肉用一根绳子挂在车把上,姥爷到家的时候,我就立在车子前看那块肉。姥爷买肉是有目的的,是为了不让我想家。吃饭的时候,那切成片后和蔬菜炒在一起的肉也就顺理成章由我来吃,二表哥会用筷子夹着泛着油腥的大白肉片放入我碗里。如今过年过节亲戚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嘴边。食物是不是真有疗愈作用我也不知道,不过吃完肉后总觉得就不应该想家了,结果好像也就真的不想家了。
长大后,脑海里时常会重现儿时姥姥煮肉的场景。院子里烧柴火的大锅里翻滚着方块的猪肉,飘着肉香的一缕缕青烟在小院上空袅袅升起,肉煮好后锅里下油,放入白糖,熬好糖色把煮好的肉块放入锅中烧色,肉放入油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热油飞溅,肉皮成了蜂窝状焦糖色。那时家里没有冰箱,烧好的肉便用盐腌起来,吃的时候切片炒菜或做蒸碗,姥姥做出来的蒸碗香而不腻、肥而不腥。
记忆深处的这一碗美味,我久久不能忘却。带着对故人的思念、记忆中的温暖,我把买来的五花肉切好,用老抽、生抽、蚝油、料酒、葱姜蒜腌入味,再放入平底锅用油煎至两面金黄,码入碗中,放入高压锅蒸15分钟。把花椒、大料、香叶、桂皮在煎完肉的油里爆出香味后,加水和肉一起倒入电饭煲中,按下蒸煮键。
中午回家,肉的香气已飘了出来。夹出一块放在嘴里,五花肉经过香料的浸润、油火的煎烤、沸水的蒸煮,剥离出油腻,变得软糯,香而不腻。味蕾的快感转瞬即逝,美食中的人和事构成了记忆中丰富满足的感觉。
岁月悠悠,时光似水。转眼间奶奶去世已经三个多月了。每每想起她,小时候的往事总会历历在目:午夜梦回的时候有多少次总会看到奶奶伸出她的手,牵着我们姐妹往前走;又有多少次耳边总仿佛会响起她那亲切的唠叨声,念叨着我们不要走远……
我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从记事起,奶奶总是用她那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我们家中的一切。记忆里每到农忙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们还小,爸爸妈妈要在田地里干活,没有空回来做饭。奶奶总要忙前忙后,给我们家做完饭又去叔叔家,然后再去大伯家,总是辛苦地做完三家的饭,把我们安顿好才会吃饭。无论有多忙,奶奶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总是尽所能地去照顾着我们,疼爱着我们。在我们的眼中,奶奶怎会如此地了不起,从来不知道疲惫。
我的爷爷去世的早,是奶奶独自抚养三个儿子长大,把大伯培养成了一名人民教师,把爸爸培养成了村干部。由于家境困难,后来叔叔辍学,成了农民。奶奶总是念叨说叔叔没有坚持去读书,在农村要吃生活的苦。也正因为这样,在我们小的时候,奶奶就非常关心我们的学习,对我们要求异常严格,让我们无论在多么难的情况下,都坚持读书。在奶奶日复一日的念叨声中,我们农村家中的六个孩子全部上了大学,我的堂妹更是考上了研究生。她留给我们坚强乐观、不服输的品格,让我们一辈子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学毕业上班后,我们姐妹三人都成了教师,每到假期回家的时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光。奶奶总是一早就站在路口等着我们,无论谁先到家,奶奶总是笑盈盈地对着我们亲切地说:“看,我的孙女们回来看我了。”还记得刚刚上班领第一笔工资的时候,我们姐妹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奶奶包了一个大红包。同村的老太太们都特别羡慕她,虽然没有女儿,受了一辈子的累,吃了一辈子的苦,到晚年了却有四个孙女如此地疼爱她。晚年的奶奶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不再像以前那样忙碌,但还是爱念叨着我们:“在单位上班,要好好做人,要努力工作……”
音容犹在慈祥笑,片片追忆祖孙情。每每生活很累的时候,我都仰望天空,都能看到颗最亮最闪的星星,我想那就是奶奶在对着我微笑吧。只是,再也没有人站在村子的路口等着我们,也没有人那样不厌其烦地念叨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