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颓然地消去最后一份日光,我拖着干渴的嗓子走到表哥震惊的双眼中。只是年纪小,脾气拗,为了一个承诺我一直在走。
表哥要去别的地方玩,他要骑摩托车去,不肯带我。我很恼,要自己走过去。我信誓旦旦:“我肯定能走过去,到那儿给我买薯片!”
表哥不信,他中午就骑车跑了,我一个人看着车轮大的太阳,不服输,就跟在后边儿跑。直到黑色的影粒儿溶解在晃动的黄土路上,我才放弃。一边痛骂表哥的所作所为,我开始走。
我漫步在碧海中的一道黄石。这道细长的黄石在海中开出一条道,车和人都走在上边。从旁边撕下一片玉米叶子,用发黑的纹路贴在手上。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好像只是在消磨大道的漫长。玉米叶子又被我随意撇在身后了,它新开的几道须也被我拔了下来,丢到地上。
等到玉米地从我面前消失,我已经看不到家的影子,我有点儿想回去。可由于一种犟脾气,我硬要走下去,想到这,我开始踢石子解闷。
此时的太阳已经在我身上捆满了热量,汗水紧缚着我的胸腔,渗透我的眼。擦擦额头,我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走。
我的脑海出现一个信誓旦旦的人,他踩在土路上挺起胸膛,“我肯定能走过去”,他的话语重复地在我耳边回响。
我以为这可以叫“承诺”,之前在故事书上听说那些诚实的人很厉害,于是我也想成为一个诚实的人,那我只能遵守这份“承诺”了。
再加上都快到了……我自我安慰。
在诚实的光辉下,我逼着自己继续走。不管太阳是否依旧当空,不管土路是否漫长,我只是朴素地想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并一直走下去。
直到我渴的不能再渴,表哥去的那个村子才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口气冲过去往我表哥身上重重打了一下。
于是我喝到了最为甘甜的水,吃到了最脆爽的薯片。等到我把垃圾袋子丢进垃圾桶,一切焦渴颓丧都随风飘散,唯一留下来的记忆便是信守承诺的美好结局。
记忆中,村里最多的树就是槐树,一到五月,槐树就跟下雪似的,满树都开满了槐花,思绪飞逝,槐花树下,仿佛也还埋藏着一份承诺。
童年在家乡别院住了一段时间,看遍了萤虫飞舞,金光掠影,尝过别有风味的乡野小食,多得自在。那时家乡遍野都是槐花树,太婆尤其爱槐花,每到五月,槐花如雪纷飞地落下。一串串花枝压得树枝沉甸甸,随风摇曳。
往往这时,太公就会带着我和太婆去山坡上看槐花。后来,太婆得了腿疾行动不便起来。太公说:“就算你去不了山坡也一样可以看见槐花。”说完,还不忘微仰起头,自信极了。太婆自是不信的,又拌起嘴来。
太婆以为他只是说说,却不曾想那份承诺早已烙进太公心中。
过了些时日,到了槐花树发芽的时节,太公拿起锄头,一大早,就在别院空地“咔咔”干起来。
太婆惊了嘴里叨叨着:“这老头,又在忙什么呢?迟早把自己累死。”但在现在看来,即便骂着,心中也担忧着。没一会儿,院中果然传来拌嘴声:“我一定要把这树种上!”故事以太公执拗地喊叫结束,说着还慢推着太婆进屋。
后来,我与太公一起在霞光下种树,我问太公:“真要种啊?累得慌。”太公说:“承诺了就要做到,何况,种个树有什么难的!”说罢,特意往楼上的窗口看了几下。
不久,五月到了,树枝头长满了槐花,一团团簇在一起,每一串都荡着冰清玉洁。花攀着枝头真到了太婆的窗口,太公冲进来,傲气地说道:“我厉害吧?我说我能种,你就是不信。”太婆说不出话,她转过头,望着那簇槐花,嘴角终是挤出一抹笑。
第二年五月到了,院中那棵槐树又开花了,太公与我站在树下赏花,太公说:“花开得多好看,一朵朵见着就心情好哈哈。”
清明,洁净,如画。种树的承诺种进了太公的心中,也种进了我和太婆的心中。五月,槐树又开了,我如今站在树下,忆着过往的承诺。
我将一份承诺许进心里,从此成为一份深刻的记忆,一股无形的力量。
我曾经有过一段热衷于音乐的时光,每天开启电脑,都会听那些当下时新乐队的、来自不同国家的演出,偶尔也听些桑巴和爵士乐,这个倒是为了附庸风雅才听的,真正喜欢的不过尔尔。电子屏幕上,那些不断变化的霓虹灯下闪烁的身影,令我神往。
出于这份热情,我让母亲在我生日的时候给了我买了一把电吉他,那把吉他是最普通的红色款,却仍然令我爱不释手。刚到手的那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抱着琴,背上吉他,似乎成了电脑里的那些小人儿,这种从未有的共通感令我激动,窄小房间里的每一天都像是练习室,纵使手指都被琴弦压得红肿也不曾有过停息。
上学的时间我便不怎么碰它了,红色的吉他被我置于角落,即使时间充沛,我也不曾对其投以目光,总被各种理由搪塞,我想起“三分钟热度”来,母亲许是看透我了,在我做出“一定会物尽其用”的承诺时才露了疑虑的眼神,往后任凭阳光如何耀在那一隅,我的那把红色吉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上了灰。
偶然,我发现一位近龄的亲戚也开始学习吉他了,我便自顾自地认为她定也会和我一样只是三分钟热度罢了,可至今见对吉他的热情似乎还不见减退,数来也将近要有一年了。我不禁想起我对母亲许下的承诺,感到惭愧起来,她还总是问我,是否要下次带过吉他同她一起,想起角落里沦为置物架的吉他,我便一次又一次不好意思地回决了她的心意。
回到家,我又看到了那把吉他,忆起岁月,忆起承诺,也忆起后悔。那便从第一步开始吧,细细抹去它的灰尘,调试琴弦,再一次履行那份心中的承诺。
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卧床听雨。远在他乡的外公曾叮嘱我:“守好我的老宅”。这便是我对外公的承诺。
小小的老宅承载着大大的回忆。
儿时,因父母工作忙,没时间管我。便把我送到外公家里。一开始我是很抗拒的,后来他走了却又舍不得。
老宅不大,门口排着几排花卉,是外公喜欢的多肉。一旁的窗贴的新年快乐,可早已落了许多灰,蒙蒙的字遮盖了昔日的过往。外公干活时戴的草帽仍在窗台上,曾经是外公和草帽,如今只剩草帽。外公是个爱干净的人。老宅总是干干净净。老宅,勾起了我的思绪。
早晨,天还未亮,外公就起床顺带我一起喊醒。收拾完床铺,便背着我往山上走。
“外公,干嘛要这么一早起来呀?”我问外公。“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就笑了。
他吃力地将我背上山顶,给我摘了束狗尾巴草,坐在草地上放空。朝霞探出来了。外公指着它说:“你看粉红色的曙光。”渐渐变深了。
“老宅是我的爸爸建的,延续到我这辈。两代人都住在这,一砖一瓦砌上去。你要守着老宅啊。”外公说。守好老宅,便是我心中的承诺。
到了饭点,外公牵着我的手,大手温暖着小手。回到老宅,外公给我蒸馒头吃。老宅中弥漫着水汽,外公被热得脸部红热,好似中暑。
片刻,他带着我做游戏。他已年过七十,古稀之年的他伛偻着身子,苍白的头发,这使他干活很吃力。可是为了逗我开心,就陪我做游戏。他闭着眼,倒计时三十秒,我已经躲到个隐匿的角落,蜷缩起身子,怕被外公发现。“三,二,一,我来找啦!”他数完便开始寻找我。他总是能够很快发现我。因为我躲的地方他都熟悉得一清二楚。尽管两人隔了一代,可还是乐此不疲。他说:“要守好老宅!”
绵绵细雨,勾起老宅回忆,守好老宅,这份承诺永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