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一颗生长在田间小路的树。
我一岁时,还是一棵矮小瘦弱的小树苗。园丁们给我浇水施肥,身旁的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我有时都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得到了这么多帮助,才得以顺利成长。
年少无知,以为这种幸福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有一天,身旁的老树要被工人们砍走了。我想从它眼中看到不服与愤怒,但最终,也只看到了接受现实的平静与淡漠。在它倒下时,我倏忽心尖一颤——仿佛预见了我最终的结局。但随之又转念一想,是它老了吧,不够漂亮了吧,它已经不为人所用了,那是它自己的原因。而我,怎会和它一样呢?
我忘记了它曾为我遮风挡雨,忘记了烈日炙晒下它曾给我的关怀与保护。我冷眼看着它倒下,它可悲地望着我,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情绪与念想。
最后,它被砍倒,被肢解,无奈地离开了这里。
我根本不关心老树去了哪儿,更不会在乎它之后会经历什么。我依旧自顾自地快乐生活——有时看着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在我周围打闹,有时听着老爷爷讲着困难年代的酸涩故事。
我渐渐忘记了老树,忘记了多年来庇护我成长的那棵老树。
后来,我发现我的脚边多了一棵小小的树苗,颇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为它遮风挡雨,为它遮蔽阳光,恍惚间我又回到了过去,又回到了老树在的时候。
我倒有一些思念老树了。
时光荏苒,身边的风景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化着,这里从一望无际的田野到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物是人非。我感叹着时代的发展,也意识到了我在高楼中的突兀与失衡。
“把它砍了吧。就留那棵小树就行。”工人们在我身边小声嘀咕着。此时,我意识到了我的生命即将结束。
不久后,电锯声“嗞呀、嗞呀”地在我身上来回穿梭,我即将倒地,在倒地之前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望向小树,换来的却是它冷漠的眼神。
这种眼神很熟悉。
我终于明白了老树的苦衷,但还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会不会在下一站的某个地方遇见老树呢?
终究我还是抱着这种期望与对老树的愧疚,永远地离开了。
世事变迁,人生无常。人生就像个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别人的结果也许也是你的结果,当我们对别人的结果回以冷漠之心,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悲剧也会如出一辙。
心怀慈悲,哪怕我们不能去挽救众生,但也是对别人最好的心灵回应。
我和老树的故事,不单是一个故事,更是人生的缩影。
五一假期,我踏上回乡的路。一棵高大而翠绿的桂花树吸引了我,我慢慢停下脚步,思考着它的故事。
一年春天,学校组织植树活动。我因为贪玩,到了商店已是夜幕降临,别的优良树种早被一抢而空,只剩下一棵瘦小的桂花树苗蜷缩在角落。它的树干比我大拇指还细,叶子稀稀拉拉,细数竟只有二十来片。店主看到我拿起它,挥挥手说:“那棵树苗太次了,送你吧。”
回到家,我对它不抱任何希望,只为完成任务将它种下,便不再理会。
被我种下的那一刻是桂花树不幸的开端。“天时、地利、人和”,它一样也没占。对于“地利”,简直与他无关,它的两侧耸立着两棵高大的树,它不仅没人施肥,连阳光雨露还会被旁边的树抢走。没人给它定期浇水,它渴了只能等待雨水的滋润;饿了只能用细小的根偷偷汲取其它树的养分。
对于“人和”,真是人人都对它不友善。小孩们以为它是插在土里的树枝,常常用力拔它,拔不出,便一脚踢在它身上,完事儿还不忘摘走几片叶子。可怜的它不光是小孩们欺负的对象,还是大人们的笑柄。路过的人,有的感叹“这树苗比我家绿植还瘦”,有的讥笑道“我倒要看看它还能活几天”。它似乎毫不在乎这一切,不仅没有死去,反而越发茁壮成长,树干变粗了,叶子也逐渐繁密。可尽管如此,它依然比别的树小,似乎永远赶不上它们。
对于“天时”,在它有一点长势时,一场暴风雨几乎毁掉了它所有的成果。它的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叶子被雨水无情地拍落在地。未曾想到,这场不幸的灾难竟成了它最大的转机。它两侧的大树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虽有高大的树干,可根基一点儿也没打稳,这场暴风雨让它们原形毕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拦住了人们来往的路,物业工作人员只好将它们搬走。而这棵小小的桂花树,无论枝干如何被摧残,它的根部牢牢地抓紧地面,一动不动。没有了其它树的阻挠,它在之后的几年里疯狂生长,很快便长成了正常大小。可它却不止步于此,不停地汲取养分,树干越发粗壮挺拔,树冠越发高耸茂密,最后竟成了我家楼下最大、最繁茂、最亮眼的树。
此后每年八月,满树金黄,桂香四溢,它成了小区里的一大盛景。
突然,我的心情变得复杂,是对它无惧艰难,终有所成的喜悦,还是对它无惧流言蜚语、环境困扰,默默充实自己,最终战胜困难的感慨呢?
我已有好多年未回到过家乡了。记忆里,那条回乡常走的泥泞小径已经模糊不清。就连爷爷奶奶家的那方宽阔的院子,也在时间的冲刷下,成为记忆深处一抹淡淡的虚影。但我却总也忘不了庭院一隅,那株伫立的老核桃树。
早于我记事前,那核桃树就已经在院子里生根发芽了。我从没问过爷爷,它寿数几何,但那主干有一人合臂环抱粗,而分出的枝丫已宽得能侧躺下一个人,可见其老迈。除了年龄以外,它与其他核桃树并无二致。每个春天它都醒得最早,当万物都还睡眼朦胧时,它便急不可耐地开出了一串串毛毛虫似的花;夏天,它庞大的树冠为我们提供绝佳的荫蔽,待盛夏,还可缘着树杈攀上树去寻蝉蜕;而每年夏秋交际之时,它也会尽职尽责地在枝头挂满丰满大个的绿色果实——爷爷奶奶正是用这廉价而朴素的零食,满足了那个童年的我渴求美味的愿望。
爷爷年轻时曾是村里有名的石匠,现在即便老了他也不肯放弃手艺。屋里太窄,他于是便把“工作室”搬到老核桃树的树荫下来。一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他是天刚亮便提上一壶水出门,待到傍晚才大汗淋漓地回屋——湿透的白衬衫披在肩上,晶莹的汗珠不断从袒露的胸膛上淌下,在他身后留下一排水迹。其间,永无间断的是锤子和锉刀敲击石头清脆铿锵的“叮叮当当”声。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慢慢地,那声音镌刻在了我脑海中,成为了和鸡鸣声一样每天使我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的众多声音之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变。
然后,那一天终于到来。关于那天的记忆已经破旧不堪,只剩下几个零星的片段。我从未习惯于道别。只记得那天早晨,并未响起熟悉的叮叮当当声,老核桃树下,空空如也。
接着,也许过了一千年之长,也许只过了一秒之短,我便坐上父母的汽车,在后排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着视野里,爷爷奶奶,那棵核桃树和那幢老屋急速地往远方退去,退去。
汽车转过一个弯。我看不到他们了。
我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我终究是被这股叫作“成长”的强大合力推着,走出了故乡的庭院,走入外面的世界去。
过去种种回忆终将迷失在岁月里,而我却既没能学会道别,也没能学会遗忘。但幸运的是,我毕竟还年轻。而带上这棵核桃树足矣。
因为,它承载着我童年所有的柔情故事,所有的美好记忆。
照片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泛黄,信件会因为岁月的脚步而失散,只有珍藏于心头的故事会像陈年老酒一般,愈久弥纯。每当发黄的扉页被翻开,记忆就会被阵阵的书香包裹,回首那时花开的烂漫,夜晚被窝下的星光,温暖了岁月和念想。
乡间的夜晚,没有城市过路的喧嚣,尽是田野蛙声阵阵,以及院子里疲惫的鼾声。
月光洒下一地的宁静,恍惚间,月下的女孩手执蒲扇,追着流萤,依稀的,是儿时的光景。
小时候,望着天上璀璨的星光,我端着碗,蹲在门口的土台上,月光从蟋蟀的琴弦上升起,夜空清亮。家家炊烟寥寥,呼唤着远方劳作的人们,厨房香气四溢,奶奶透着窗,望向远方,盼着爷爷归来。
我也是盼望的,不仅是盼望爷爷的归来,我更盼望着爷爷带回来的念想。
那念想是一本书,一本和城市书店里完全不同的书。
乡间生活总是十分的漫长,只有张家的小花狗、李家的大公鸡,以及邻居家充满着清香的豆子和树上的鸟可以引来我的兴致。而农忙时节又正是我小时候只身一人前往乡村去小住几天的日子,那时爷爷为了管住我不安分的手和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带给了那本于我而言“晦涩难懂”的书籍。
书的名字我并不清楚,因为它已经十分的破旧了,封面也不知去了哪里,但它有字也有画。那时我还不识字,可是,就算只看画我也能将心锁在这本破旧的书里。
夜晚,当一切都已经陷入了梦乡,黑夜里便会燃起一簇微光,那是我悄悄把藏在床底的蜡烛点燃,罩在透明玻璃罐里的杰作。我小心的用凉被的一角捂住泄露的微光,那时被窝下的星光便是我的整整一个夜晚的念想。
书香阵阵,伴随着清风,也伴随着夜晚独有的宁静,书里没有三国演义中关公战吕布的豪气,也没有红楼梦里黛玉和宝玉的莺莺燕燕,更没有西游记里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时的跌宕起伏。那里面只有和农忙有关的文字和耕种有关的图片。唉呀,我知道了,那是一本独属于农村的书。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房间,“嘿,你这孩子怎么搞的?怎么都有黑眼圈了?”奶奶有点责备地看着我。“啊,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我支支吾吾的搪塞着,“唉,算了算了,到时候让老头子去山上割点草回来给你敷眼睛。”奶奶摆着手絮絮叨叨地走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咳,那时的我一定不会知道蜡烛为什么燃烧了一个晚上却还没有融化,为什么玻璃罐子会被摆在桌头,为什么那本破旧的书上没有流下我的口水印子……
这是一个遥远而又美丽的故事,被窝下的星光照亮了中国的农耕历史,也照亮了我内心对知识的好奇和渴望,这个有关童年的故事温暖了往后的岁月,它让我记忆犹新,成了那个最让人回味的念想。
记,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群孩童聚在一起,嬉戏打闹。
依稀记得九年前的我,最喜欢跑到家附近的巷子里,绕几个弯,找到一个卖爆米花的摊位,摊主是一位老人。
那时,还有很多与我同龄的小孩一起围观,当然围观者中也不乏大人。
那老人年过花甲,手艺却不见得生疏。新一轮的爆米花要开始炸了,他舀起一勺米,半勺糖。炉子门一关紧,就平放在火上开始炸。
那黑漆漆的炉子转啊转,老人的手也转啊转。我们的小眼珠也跟着转。突然,火苗一下窜了上来——是老人在拉风箱——给我们吓得不轻。调皮的甚至扯着嗓子喊:“着火啦!”给老人逗得不轻,那孩子家长也笑着赏了他一“巴掌”,又逗的众人一阵笑。
过了个五分钟。老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立起炉子,用一种网套住炉口,一脚踩住,喊声“马上炸喽”,人们便纷纷捂住耳朵。一声巨响,白烟升起。过了几秒钟,浓烟散去,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爆米花就出炉了,正躺在绿色的网兜里。他拎着那绿网子,把里面那香甜的爆米花倒在白布上。
我们这群孩子也真是“贪婪”。一哄而上,小手捧着爆米花就开吃。老人也不阻止,笑着。口袋里掏出一堆棒棒糖,又分给我们吃。然后他拿出一个碗,让人们自己装在袋子里,装好后按重量收费。他称重时,称杆也总是翘着,大人们说是旺秤。
他常点上一支烟,与周围的人唠唠家常。我们这群小孩也不知道他们聊啥。因为他抽烟时总把我们打发到一边儿去。
所以最有印象的还是他唱歌。与当时的流行音乐不同,他唱的是山歌。我们蹲在一边看着他黝黑的脸庞被阳光照耀,那眼睛深邃却又清澈。他深情地唱着,一直到夕阳西下,他收摊,我们被领回家了才停下。
那爆米花的香甜。人们的谈笑。与那高亢婉转的歌声久久烙在了年仅四岁的我的脑海中。
虽然之后,去旅游去逛街,进出过许多高档场所,但这段故事——藏于烟火中的、独属于我的故事,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可惜我当年太小,意识不到这美好。直到在九岁那年,电影院内油腻的爆米花让我反胃时,那记忆才被唤醒,那山歌的旋律才再一次在我耳边萦绕。
我跑回巷子,发现老人不在了。不知问了多少人,才得知老人已过世。
说来遗憾,到现在再也没吃过像那样香甜的爆米花了。
也再没听过那段山歌了。
也再没遇见那时的玩伴了。
也再没碰见做爆米花的人了。
故事,于此结束;思念,绵远悠长。
我又看见“滴滴嗒”先生出现在了拐角处。
“滴滴嗒”先生是个疯子,大家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后便疯了。
年复一年,无论春夏秋冬,总能看见他手里拿着蓝色的,掉了漆,生了锈充当“方向盘”的铁皮饼干桶盖子,上面依稀还能看见印着一块块黄色牛油曲奇饼。这盖子看不出它究竟用了有多久,近乎神秘,就如同“滴滴嗒”先生本人一样神秘。
没有人知道“滴滴嗒”先生究竟有多少岁。
有人说他三十岁,也有人说他四十岁。自打我记事起,“滴滴嗒”先生就是那个样子,十几年过去了,“滴滴嗒”先生的长相在我的眼中就没有变过。他永远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件破旧的深蓝色背带裤,背带断了就用塑料绳来代替。
“滴滴嗒”先生开车时从不曾用单手开车。
他永远神情肃穆,目视前方,不知疲倦地双手平举“方向盘”。他的双手伸得笔直,每到转弯的地方才配合地转动它,口中发出“滴滴嗒滴滴嗒”的鸣笛声,右转时还会礼让行人。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和伙伴们一起追着他跑,学他一拐一拐地走路,天真而残忍地朝他扔瓶子。但他从不理会,也没凶过我们,仿佛看不见我们一般。他只会沿着自己的路往前走,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日复一日地开着他的车,风雨无阻。后来我们渐渐觉得无趣,便不再捉弄他。
小区里有人找物管投诉,说是“滴滴嗒”先生干扰了他们的生活,还有人说谁知道这个疯子会做些什么。他们跑到物管处联合抗议,说得很是难听,闹得沸沸扬扬。物管对这件事也很头疼,因为“滴滴嗒”先生也是业主,而且从没犯过事,最后协商了好久才安抚好那些业主。
以前我不懂事,小时候跟风去欺负他,长大一点之后便用自负之心去可怜他,觉得这样可悲地生存还不如***,省得被嘲笑欺负。
然而谁活着不可悲呢?
那些自我表演得如此热烈的业主为了什么而争?真的没有一个是因为有一个疯子在他们小区让他们很没面子吗?
这群人是糊涂的,他们甚至还没有“滴滴嗒”先生活得清醒。
这群人是灰色的,他们甚至还没有“滴滴嗒”先生活得明亮。
这群人是暗淡的,他们甚至还没有“滴滴嗒”先生活得精彩。
滴滴嗒”先生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开着自己的“车”到达心中的远方,不去在乎他人的眼光,何错之有?
故事的背后是生活,我们都被困在生活的牢笼当中。窥见外面的自由之人,便要骂,要闹,想把他也关进来。可是“滴滴嗒”先生从不拘泥于此,他的故事由他自己做主,那就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倒羡慕“滴滴嗒”先生的自在与洒脱,他可以完全不在意他人看法,为自己而活。
事毕,我怔怔地目送“滴滴嗒”先生又消失在远方的拐角处。
也许,我们的很多东西正在消失,只是我们并未察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