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天幕沉沉,瑟冷的夜风夹着阵阵哀泣刮过石壕村,风声入耳令人遍体生寒,我打了打单薄的衣服,加快了赶路的脚步。
忽然,眼前出现一束微弱的灯光,我心下一喜,终于有地方能够歇歇脚了!只见一个老妇人手提油灯,蹑手蹑脚地正要弯腰钻进茅屋内。我忙上前拦住了她:“且慢,老婆婆!我是外地人,需要赶路回华州,今日这么晚了,也没个休息的地方……”
老妇人两鬓苍苍,脸颊黑瘦,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破烂的布裙,裸露在外的皮肤青青紫紫——那是在荆棘丛中苦觅食物留下的印记,听我支支吾吾道完了处境,那双藏匿于层层皱纹中的眼睛竟闪了闪:“外乡人,不如你就在俺家中歇息一晚吧,俺已经许久未见村外人了。”
再三道谢后,我随她进了屋,茅屋窄、小,空气中都浮着一股冷湿味。有瘦弱如骨架的老翁手持朽木,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支撑着他整个身子的两条腿可怜地颤抖着。他扯着沙哑的嗓子,作势要挥打老妇:“你这败家子!还带个人来借宿!我们家已三日没饭吃了!”见那老翁面目狰狞地朝我瞪来,那模样真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正当茅屋中一片鸡飞狗跳之时,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老翁顿然在原地僵成了个木头人,直到一声粗暴的敲门声响起,他才收回了神,如同一只灵敏的兔子,夺后门而逃。全然不似刚才的凶神恶煞。
“快开门,皇上下旨派丁了!”怒吼声接着响起,老妇忙让我躲到床下,自己则步履焦急,拉开一道门缝:“大官,俺家三个儿子都已应征出战啦……大儿子近日才捎了信来,另外两个儿子早已战死沙场!。”“胡说!你家没男人了,你怎么活得下来?”“我也只日日苟且偷生着!”
差役一手抵门,一手叉腰,并不可怜老妇声泪俱下的陈词,小如顽鼠的眼睛转了转:“真的没别人了吗?那为何我刚才还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闪开!让小爷进去看看!”
木门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声。老妇凭一己之力死死地捉着门闸,哀泣之音如破锣:“大官,大官你别冲动!那是俺儿媳!俺家还剩一个尚在吃奶的小孙子,所以不得不留下儿媳照顾!她现在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怎么能出来见您呢?”
老妇的意念真如坚木一般顽强!差役被她有理有据的辩白羞得狗急跳墙:“我不管!今日你必须交个人出来!”
老妇目光一亮,半分迟疑也无:“俺随您去!俺虽然年纪已大,但俺还能帮忙干活!”
雾气渐深,掩住了这一遭战乱苦事。我一回头,竟看见老翁不知何时回了屋,枯树皮般的脸抖了抖,竟从眼中抖出了一道泪痕,他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踩着老妇离去的小道痛哭呜咽:“老婆子……我对不起你啊……”
我心中似被掏空,又被一种别样的东西填满,怀着这沉甸甸的感情,我背上包袱,向老翁的背影默喊:“再见,保重!”
我诞生于石壕村,我生下来时全家人都很开心,记得爹爹对娘亲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虽然家中并不富足,但也万万不能让我儿受了委屈。”家人在旁听着,都笑着附和。家中二叔三叔还未娶亲,但二叔已有了中意的姑娘,是隔壁村的王姐姐,两人情投意合,明年就要订亲了。
我以为我这一生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谁料,灾祸终究还是降临了。当时我年龄小、不懂何为“安史之乱”,大人们说的意思是——家中的成年男丁都要前去参军,差吏马上就要来抓人了。娘亲和阿嬷都哭得泣不成声,爹爹眼眶也红了。第二日差吏来捉人,临别前爹爹摸了摸我的头,哽咽道:“吾儿定要平安成长,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我不懂他说的话的含义,只是咧着嘴冲他笑。
家里少了三人。
几月后,三叔寄的书信到了,信上写着“两兄战死,吾且偷生”。娘亲看时终究忍不住哭了,那一刻她明白家中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了。她曾动过随夫而去的念头,可心中却念着向丈夫许下的承诺,抱着我痛哭:“幺儿啊,娘就只剩下你了!”阿嬷和阿公也默默落泪。这个消息传出去,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家中有男人死了的悲恸,男人暂时还活着的姑且庆幸,却也依旧担忧——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不过在一念之间罢。收到消息后,村民们依旧继续勤勤恳恳地生活着,平淡乏味,只剩下一个“苦”。“我的女儿啊……”隔壁村传来震天的哀嚎声,原来是王家姐姐听闻二叔战死的消息后,亦随他去了。她给家人留了遗书,信上写道:“心已死,独留躯体生,亦愿减家中负担,女儿不孝,愧对父母,愿家中人安,了无牵挂。”王家人伤心,但在战乱年代少了一张吃饭的嘴,终归还是减轻不少负担。这件事也渐渐淡下去,日子,总得过下去。
过来不久,村中又传来差吏捉人的消息,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是一个夜里,差吏在村中斥喝,阿嬷让阿公赶紧攀墙逃离,让娘亲在屋内照顾好我。“叩叩叩”,差吏来了,怒喝:“你们家中的男人全都给我出来!都准备到前线战场上去抗敌!”阿嬷向前哭道:“官爷啊,我的三个儿子已经前去邺城驻守。二儿已死,余小儿苟且偷生。家中更是只剩下还在吃奶的孙子,孩子他娘要留下来照顾孩子,我愿意去前线为大家准备炊事,求您饶过我们一家吧!”差吏见此便勉强同意,骂骂咧咧地离去。我在屋内倚着娘亲号啕大哭,阿嬷默默收拾行囊,细细叮嘱好娘照顾好我,接着独自去外面跟着差吏们走了。那天的月亮其实很亮,但亮不过阿娘眼角晶莹的泪珠。
家中只剩下祖父、娘亲和我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大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奶水也是不足的,我饿极了就大哭,娘亲总想着去问问别家是否有多余的口粮。可家家皆如此,哪家又比哪家强呢?同病相怜罢!
阿公撑不住了,在砍柴时身体亏损过多终于倒下了,余下我们母子俩更加无依无靠,母亲只能自己做更多的体力活换取稀少的食物。
一天晚上天似乎格外的冷,我的肚子里空空荡荡,脑袋发晕,我感觉到我的鼻子已经渐渐不能呼吸了。我知道自己要死了。阿娘,你要坚持下去,好吗?希望下辈子,我的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国泰昌盛,了无战乱,可好?
我没有知觉了。
天亮了。
阿娘,好好活下去……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唐军不敌安禄山的叛军,节节败退……我也被迫离开京城,辗转多地。一天晚上,我疲惫不堪,为了不赶夜路,便在石壕村的一户人家里留宿。
那天晚上天仿佛黑得格外快,黄昏时,天上的云朵被夕阳渲染得猩红,一拧就能滴出血来,整个村庄被笼罩在诡异的血红中。紧接着远处的云朵被一只沾满墨水的毛笔涂鸦成乌黑色,那抹黑向村庄不停扩散、扩散,一寸寸将猩红色吞噬殆尽,满天血红被乌黑取代,天空一点点往下压,气氛压抑地让人说不出话,周围的空气也潮湿得让人窒息。我疲惫得实在迈不开步子,只能去旁边的一间小茅屋投宿。
开门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犹如一只惊弓之鸟。我不知其然,问道:“大娘,夜色已深,我想在您家借宿一夜,请问方便吗?”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松了松,眼里的恐惧也消散了许多,“请!”她微微侧身。
我千恩万谢进入小屋躺在炕边,即使是这样,寒气仍深深渗透入我的骨头,我辗转反侧无论怎么样也睡不着。过了很久,就在我睡意朦胧的时候,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将我拉回现实。我下意识往门的方向看去,老妇人拉开门,映入了我眼帘的是一个虎背熊腰、面目狰狞的差役。我连忙悄悄向角落走去,躲在差役看不见的地方,同我一起的还有老妇家嗷嗷待哺的孙子以及其母亲,而老翁已不知去了哪里,大概是翻墙逃走了吧。
差役在门外大吼大叫,活像只要吃人的老虎,老妇悲凉的啼哭声像一只大手紧紧揪扯着我的心。但我知道如果贸然出门,不仅会给自己带来恶果,更会让老妇一家遭殃。我只能静静地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
“你家没有男丁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我家的三个儿子都去防守邺城喽,前几天他们中的一个来信,说另外两个人在战场上牺牲喽……”老妇语气中带着哭腔:“活着的人也只是苟且偷生罢了,而死了的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我管你那么多,我问你,你家还有谁?”差役的脸上写满了冷漠,语气中丝毫没有对死者的尊重。“我家中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刚出生的孙子和他的母亲,他们怎么能上战场呢?”老妇颤颤巍巍地恳求着。“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因为孩子的母亲连一件完整的衣裳都没有了。老妪我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不能持刀持矛上战场,但我还有给战士们做饭的力气啊,请让我和你一起去营地,支援河阳吧!”老妇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满是无助。一阵躁动过后,外面已彻底没了声音,只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是婴儿在哭吗?想着想着,我渐渐陷入了梦魇。
迷茫中,我仿佛看到了老妇和老翁正在谈笑风生;一个女子正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和丈夫一同坐在炕上;田野中,还有几位年轻人在田中劳作,有说有笑……一个个幸福的画面从我脑中闪过。但紧随其后的,是血流成河的战场;躺在血泊中的人们;独自一人的老翁;紧紧贴着呼吸慢慢减弱孩子的脸的母亲;空无一人的村庄……
我从噩梦中惊醒,天刚微微亮,不知何时返回的老翁正满面沧桑地含泪站在门边眺望,母亲抱着尚未醒来的孩子倚在门边,唯独未见老妇的身影。
与老翁告别后,我又踏上了远行的路程,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那家人的音讯了。
我已经走了很久的路了。
自从安史之乱爆发以来,我就每天不停地在奔波了。终于,今天黄昏时分我来到了一个小村庄——石壕村。我急忙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出来接待我的是一对老夫妻,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得知,老汉姓赵,他的妻子姓李,生养了三个儿子。我走进屋子,茅屋里有一口水缸,一张炕和一个小橱子,此外便无他物。橱子里的食物更是所剩无几。李老婆婆歉意地说:“我们家实在拿不出东西招待您了。”我望望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心里不禁感慨世态炎凉,强做出一张笑脸对老婆婆说:“没事,我有干粮。”
我走进老婆婆安排给我住的简陋房间,“哇,哇……”隔壁传来婴儿的哭声,好似还有一个妇女在轻声地安慰婴儿。赵老汉也听到了,他对我说:“那是我的儿媳妇和孙子。”“您的儿子们去哪儿了呢?”赵老汉故作轻松地说:“哦……他们都去参军了……”微笑中却有掩藏不住的酸楚。我也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参军意味着什么。
夜色降临,月亮把它那惨白的光辉洒在大地上,四周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让我内心不禁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寂静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和百姓的叫喊声。这些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到了房门前。此时又传出有人爬墙往下纵跳的落地声。我心里一惊,忙穿好衣服、跳下炕,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只见几个差役打扮的人,骑着马佩着刀,在门口愤怒地叫嚣着。
一差役怒对李婆婆道:“我再说一遍,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人跟我走!”这时,李老婆婆哭着朝前走去,对差役说:“大人,我的三个儿子都去防守邺城了,一个儿子昨天捎信回来,说另外两个儿子都战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尚能苟且偷生,死去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啊!”她跪倒在地上。不过,差役好像并没有因此而起恻隐之心,他继续厉声问跪在地上的李老婆婆:“方才我明明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如实说来,里面是谁?”老婆婆哭得更伤心了:“那是我的儿媳妇和孙儿,再没其他人了。我的孙儿尚且在吃奶,我儿媳妇一个妇道人家,连件完整的衣服都没得穿。实在不方便请大人进屋,您就放过我们吧!”差役拔刀出鞘,指着李老婆婆说:“今天必须有人跟我走,否则我就放火烧了这屋子!”正被李老婆婆的话震撼到的我听见差役要放火,不由得紧张起来。没想到老婆婆说:“我跟你去!虽然我老了,但可以给战士们做饭啊!”差役似是消了火气,把刀插回去。老婆婆竟然催促着差役说:“快走吧!现在走,还能给战士们做明天的早饭呢!”于是,差役带着李老婆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一切又归于平静。我躺回炕上,心里对这家人如此破败的光景感到吃惊,也对老婆婆如此的勇敢感到敬佩。渐渐地,我撑不住睡意的骚扰,慢慢睡了过去,快要睡着时好像听到了低微的哭泣声……
第二天一早,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这时,赵老汉踅进我的房间,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又像在对我倾述,又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昨天晚上我翻墙逃走了……我走之前我老妻就与我诀别,她说:‘此时一别,可能永生不再相见,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呜呜呜……我儿子也死了,老妻肯定也活不成了,我除了儿媳妇和孙子,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急忙安慰了一下他,但这种痛哪里是安慰就能缓解的?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再开心了……
我把包袱里仅有的几块干粮拿了一部分出来放在桌上,“我也只有这些干粮,您收着先垫垫肚子,感谢你们收留了我。”赵老汉本想推辞,看着我坚定的眼神,说着感谢的话收下了。
我与老汉告别。走在路上,我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与老汉最后的告别……
“看什么看!赶紧交人!”一旁的差役嚷道。妇人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老翁此刻正隔着院墙听着这边的动静。当他听到妻子抽泣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看见妇人缓缓走向前,声音颤抖着对官吏说:“大人,我的三个儿子都在邺城防守敌人,最近其中一个儿子寄回家信说……说另外两个儿子已经战死了啊!”老妇痛苦不已,“如今我们一家人,活着的人苟且偷生,死去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她试探性地对上官吏的视线,乞求得到他的怜悯,“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交人!”差吏给予她的只是极其不耐烦的吼骂。妇人吓得直哆嗦,支支吾吾了半天。
“赶紧交人!”四个字如同迅雷劈在老翁的心头,他屏住呼吸,万分担心家人会出什么事,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愤怒。
“大人!求求您行行好吧!我家里就更没什么人了,男丁只有还没断奶的孙子,因为孩子在所以我儿媳也在,可她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出入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啊!放过我们吧,大人!”老妇几乎是哭喊出来的。“大胆!你是要公然违抗朝廷命令吗?好大的胆子!”差役们都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嘴里还在咒骂着。
妇人回头望了望生活了几十年的屋子,眼神闪过几丝留念。
“大人,请让我跟你们回去吧!”老翁猛地一颤,心都要碎了。里屋的儿媳早已泣不成声。“就你?你行么?”官吏十分不屑地瞟了一眼老妇。“老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我还有点力气。请让我跟你们去河阳服役,我们赶紧上路,说不定还能为将士们筹备明天的早饭。”“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们走吧!”
又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这座院落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老翁呆呆地依靠在墙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这是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不曾想那最后的挥手竟是永久的诀别。战争的残酷他心里清楚,他也知道年迈的妻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可她毕竟是为了他啊!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啊!他二人从相识、相知、相恋再到最后的白头偕老,几十年,半生的陪伴让他如何舍得啊!
里屋的儿媳抱着孩子,眼角的泪水透着她内心的苦楚。老翁老妇早已将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如今婆婆为了一家人选择了牺牲自己,她悲痛不已。孩子也因为饥饿醒了过来,在母亲的怀中抽泣。
夜深了,风掠过树梢,吹进了我悲凉的内心。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整个画面。我目睹了这一幕幕,目睹了老妇的苦苦哀求,目睹了官吏的冷酷无情,目睹了老妇为家人舍身而出的身躯,目睹了一家人的悲痛心酸。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等到太阳缓缓升起,我收拾好行李,挥手与老翁道了别。走在这漫漫的道路上,我百感交集。
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街道热闹而繁华,小贩吆喝着,孩童们嬉戏打闹着,欢声笑语在耳畔回响。老翁一家团圆,吃着丰盛的晚饭,一家人说长道短……
乾元二年,战乱四起。我服从上级调动被迫离开洛阳赶往华州任所。这一路走来,我看尽了太多无依无靠的人们流浪街头,所经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曾经热闹繁华的人间烟火早已不复存在。现如今,眼前是坍塌的房屋,耳边是悲痛的哀喊。我搀扶起一个又一个摔倒在地的老人和孩子,却不能尽我所能帮助他们,内心是说不尽的心酸,却又无能为力。
苍黄的太阳就那么一点又一点的跌落下去,天色暗了下来。
我来到了一处名为石壕村的地方。走在街上,我细细打量着身边陌生的一切。店铺的招牌被风吹落,曾经这也许是热闹繁华的一角;路边的花草皆凋落衰败,曾经它们也许开得很美。我的心中空落落的,四周安静得可怕,透着几分凉意。
我扫过左右手边的几户人家,透过窗户里面没有一丝灯光,许是没有住户了,另外几户皆是如此。眼看这天色越来越黑,我身上并没什么铺盖,看来要赶紧找一户人家借宿了。我耷拉着脑袋,敲开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我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哪还有心思收留行人。”砰”的一声,这位衣着简练的书生无情地把门合上。“实在不好意思哈,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而且也没什么干净的地方,你去再问问吧”得到的同样是拒绝的回答,我不免有点失落。
“咚咚””有人吗?”我敲了敲拐角处最后一户人家的门。一位老妇人探出头来,带我说明来意,她爽快地应了下来。我那锁紧的眉头松了松。“还没吃饭呢吧,趁饭菜热乎着过来吃两口,”一位老翁笑着对我说,他那慈爱的眼神融化了我心头的冰凉,一股暖流从我心头涌过。老翁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两鬓的头发已经灰白,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手上也布满了厚重的老茧。我坐下来吃了些饭菜,身子也热乎了起来。
一阵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快点跟上,最后一户人家了!”哎呦,累死我了,回去我就让人杀头猪,我们大伙吃顿好的!”“哈,那真是太好了”差役们一前一后的说道。老翁手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老妇人急忙跑到老翁面前“这是要捉人去参军啊!家里只有你一能够上战场的男丁了,但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能上战场!”老妇人满是心酸地说道。即使老妇人不愿丈夫去战场,可他二人都心知肚明,若交不出人差役们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你快走,这里我来对付!”“我走了你怎么办?”“可是……”“快走!再不走没时间了!”老翁听罢,起身翻上院墙,回头担心地望向老妻。“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老妇向他挥挥手,老翁便翻出了院墙。
“快开门!”为首的官吏粗暴地敲着门。老妇缓缓打开院门,碰上的是官吏蔑视的眼神。“大……大人……来此何事?”老妇的声音不停地颤抖,“你看不到我身后的人吗?你们这户人家赶紧交出一个人来随我去服役!”官吏吼道。妇人看向官吏的身后,都是各家的男丁,他们极不情愿的跟着差役们,有的因为离开了妻儿默默落泪。